最近，微信朋友圈贴出了我的几篇散文，被转发后，一些30年前的学生，顺藤摸瓜地加了我好友。我们微信聊，电话聊，传视频，发照片，聊得停不下来。最多的感慨是，老师老了，我们也老了！

30年前，我中师毕业，分配到乡中教“3+1”班，学生都是为考中专脱离农门的复习生。名义上是“3+1”，3年初中加一年复习。

那年，我18岁，我的年龄是我学生的平均岁数。现在，我鬓发渐白，我的学生有的已儿孙满堂。曾经，我总觉得我的角色有几分尴尬。今天，我发觉有学生陪着变老，是最现实版的浪漫。

老师，你知道么？江浙、两广、京津沪，都有咱班同学。谁的租赁做大了，资产过亿；谁的仪器弄得很好，买了名车豪宅；谁的出口做得邪乎，今天装船明天装车；谁最近两年有点背，让人坑了一把；谁子承父业更上一层楼。谁当了什么官，谁家儿子出国了，谁家孙子都好几个了……

老师，你知道么？当年你是咱班最引人注目的老师，外语、物理、化学老师们都老了，太狡猾，斗不过；数学老师年轻，但有对象，没意思了。只有你，我们最关注。上课，你笑得多了，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呢？你的发型变了，有敌情没有？中午，你没去伙房吃饭，到底是去赶集了，还是去城里了？放假，你回来晚了，就猜测你有什么情况，还是调走了？甚至，甚至……嘻嘻，老师，你别见怪，我们这帮臭男生，晚上睡不着了，无数次乱点鸳鸯谱，推算将来咱班哪个男生跟你有可能……

老师，你肯定不知道，当年我们只在你面前假惺惺地叫你老师，背地里都是直呼你名，还喊你的外号“大眼睛的小老师”。

我说，表面上不知道，其实我能感觉出，虽然我比你们不大，是猫就得避鼠不是？去年我在街上跟咱班那谁偶遇，他呼喊着我的名字兴奋地奔过来，抓住我的手那一霎忽然觉得失言了——我比你大3岁，现在孙子都上学了，当年我没喊过你老师，不是觉得你教得不好，就感觉喊名字更亲！

我还告诉他们，你们毕业后，我调入了县城初中，后来调入了高中。我很自豪，我没读过高中能教高中；我没上过大学，那么多学生上那么好的大学！我很牛气，咱班学生的儿女，经我手送到大学的，今年是第九届——真正的“徒子徒孙”啊！家长会上，好几次父子或者娘俩，同时拉着俺的手，叫老师，还比拼谁跟我最亲！家长学生总以大压小：“按理说呢，你不该叫老师，该叫师奶奶！”我儿子跟咱班那谁的儿子同学，居然那孩子想出了一个独特的称呼——师叔！

你说，都奶奶辈儿了，我能不老么？

老师，前些年，我们都各奔各的日子，忙得就像个陀螺，这两年特别爱想原来的事情，尤其是咱们一起的岁月。当年，我们都是屡屡受挫的主儿，千军万马过中考的独木桥，一年又一年，压力很大。朋友都有了家室，有的弟弟都娶了媳妇。走在街上，我们不愿意抬头；放假回家，我们很少出门。你是我们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年龄最小考上了中师。我们都佩服你，可在我们面前，你很真实，很清新。是你让我们那段灰色的岁月，多了一分亮丽。

你说，我们是不是老了？当年那么排斥喊你老师，现在从心里想喊你一声老师！

我说，等我退了休，去你们的北上广深都走走看看。学生们说，那时候我们也闲下来了，带着你好好转转。

前天晚自习，我心血来潮，给我现在的学生讲了一个故事。我的初中老师，去年癌症康复后，跟我说，很想学电脑打字，整理一些文字资料。70岁的老人，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啊。只要有空，我就去陪着老师，手把手教他键盘输入、粘贴复制、保存发送——我的老师变成了我的学生，他幸福得像个孩子！学生们认真听完，沉默了片刻，班长站了起来：“老师，如果可能，20年后让你做我们的学生，让我们陪着你幸福地变老，好吗？”

让学生陪着变老，这是为师者最现实的浪漫吧？我且幸福地享受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