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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第58期·家教周刊(总第3475期) 导报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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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角落,藏着成长的痛
记者 胡敏
《教育导报》2020年第58期·家教周刊(总第3475期) 导报一版

最近,一部国产网剧《隐秘的角落》备受关注,好评如潮,是现象级的高口碑网剧。该剧改编自推理小说家紫金陈的《坏小孩》,讲述三个小孩朱朝阳、普普、严良在暑假目睹一起杀人案件,在与杀人犯张东升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每个小孩的人格、命运以及他们背后的家庭发生的巨大变化。尤其是主人公朱朝阳,从学习成绩好、有正义感的好小孩逐渐变成敲诈勒索、有意无意推动杀人犯作案的坏小孩。

该剧引起人们对家庭教育的反思,孩子的童年并不是天真无邪,错综复杂的成人世界会对孩子心灵造成冲击,孩子内心的迷惑、彷徨、无奈和需要被父母忽视和拒绝时,就会沉积在“隐秘的角落”。

心理学家武志红有一个“黑色生命力”的说法,“其实生命力只有一种,当这个生命力被看见的时候,它就变成好的生命力,没有被看见,它就变成黑色的生命力。”黑色生命力自带攻击性,攻击性向内,变成抑郁;攻击性向外,变成破坏性。

解法很简单,就是父母看见孩子的这部分需要,并且给予情感上的回应。现实生活中,由于父母爱错了方式,或者因为离异、工作、自身性格等种种原因,不少孩子和朱朝阳一样,得不到足够的情感支持。那么,原生家庭出了问题的孩子,一定会变坏吗?其实,小说、网剧和原著作者本人的生活经历,这几个不同版本的“结局”已经告诉了我们答案。

■记者胡敏

原生家庭:情感忽视与单一价值观

        最后一集,朱朝阳说:“我最后悔的,就是给你们打开了那扇门!”其实,开门前,好小孩朱朝阳的生活中已经埋下了很多危险因素。

“母亲周春红看似很爱儿子,实际上缺乏情感上的关心。”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成都东升社区润泽亲子园负责人杨梅曾在社区帮教过许多问题少年,她分析,朱朝阳原生家庭最大的问题在于,母亲的关心主要在生活上,对孩子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父亲缺位,对儿子的事漠不关心。

一个社会人的成长,必须要建立起社会支持系统,获得主观和客观两方面的支持。主观支持是对人内在情感需要的支持,是人感受到被尊重、被支持、被理解的情感体验,影响人的心理发展。客观支持是物质上、生理上的需求被满足,包括财力、物力、资源、环境等的提供,满足人的生存需要。

剧中,周春红对儿子的支持停留在最基础的客观支持层面,情感支持几乎为零。不仅忽视,还否定孩子的需求。儿子说牛奶太烫,周春红抢过牛奶杯喝一口,说“不烫啊”,立马否定儿子的感受。爸爸朱永平任由后妈和女儿夺爱,把儿子排在最后一位,让朱朝阳屡屡受挫。父亲放录音笔想套儿子的罪证,导致朱朝阳彻底失望。

另一方面,杨梅认为,周春红只关注孩子成绩,传递了单一的价值观,忽略了对孩子底线思维的教育,所以在和朋友交往时,孩子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

剧中,老师告诉周春红,朱朝阳在学校没有朋友,周春红不仅不难过,还驳斥老师:“学生应该以学习为主,交朋友是进入社会才做的事。”叶警官到家中调查时,看到家中三杯可乐,她也看到了,还帮儿子掩护:“可乐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事后,并没有问儿子什么情况。儿子只要出门,说买教辅、去图书馆,她从不多问一句。这些言行,传递了一种价值观,只要成绩好,其他都可以不在乎。

所以,朱朝阳只表现出妈妈喜欢的部分,把妈妈不会接受的部分隐藏起来。跟父亲买鞋,难得的亲子时光,被后妈和妹妹打断,刚买的小白鞋被妹妹弄脏,朱朝阳心里很难过,回家后却只字不提。不想喝牛奶,妈妈威胁“不喝就倒掉”,朱朝阳还是乖乖喝下。知道妈妈不接受自己跟坏小孩交朋友,他就把朋友藏起来。

渴望友情、渴望父爱、不想被妹妹欺负,这些情绪和感受,在家庭提供的社会支持系统中,得不到认可,变成了朱朝阳的“黑色生命力”。

同伴关系:自我认同与规则建立

此前,朱朝阳用向内压抑的方式,对待“黑色生命力”,严良、普普和张东升,向他展示了另一种方式:向外攻击。

“80后”张夏(化名)看了《隐秘的角落》,回忆起自己童年时和“坏小孩”做朋友的经历。张夏的好朋友王霖(化名)跟社会小青年交了朋友,通过他们,张夏看到了学生时代“混社会”的行为逻辑。

“朱朝阳就是被这群朋友带坏的。”张夏肯定地说,这个圈子讲究义气,喜欢对同伴进行情感裹挟,如果自身不够坚定,很容易在是非面前犯迷糊。比如,他们想偷东西,让你观察哪个同学有钱,放学走哪条路。一旦你做了,这个共同的秘密,会让你更加离不开这个大染缸。就像朱朝阳从开始向张东升勒索三十万开始,就逐渐被同化了。

张夏坦言,自己没有被同化的原因是“因为有爸妈”。当朋友让她加入某次行动,她不愿去就“耍滑头”糊弄过去。“最大的底气在于,爸妈会支持我。”张夏说,朱朝阳刚好处在情感干涸的状态,“谁给他一点儿温暖,他就跟谁走。这个人可能是优秀的老师,也可能是坏的、搞师生恋的老师;可能是班上真心交朋友的同学,也可能是社会上的无业游民。不幸的是,我们碰到后者的几率更大。”张夏说。

不少家长向记者讲述,孩子在童年时期曾有和“坏孩子”交朋友的经历。有的“坏孩子”偷东西让你把风,有的“坏孩子”会问你去不去“溜冰”(吸食冰毒)?

“我一直主张交朋友不设限。”杨梅说,成绩好的、差的都可以交往,和不同的朋友交往能了解到社会和人性的各个侧面,而且要让孩子承担一点社会责任,如果全社会的人都不接纳这些“坏小孩”,他们更容易形成反社会人格。不过,与“坏小孩”的交往建立在父母的引导上,比如,营造温暖的家庭环境,和孩子有良好的沟通;从小言传身教培养孩子的规则意识;了解孩子的朋友,邀请孩子的朋友来做客,一起出去旅游,和他的朋友聊天。

如果家庭给孩子提供足够的情感支持,孩子公开跟“坏小孩”交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孩子的情感支持系统里只有“坏朋友”,导致价值观扭曲。小说中,朱朝阳杀害了妹妹,剧中,他也成为了张东升的杀人帮凶,已经突破了法律的底线。生活中,命案罕见,更多的是校园欺凌,学生在朋辈交往中互相怂恿,突破了公序良俗和法律的界限。

回到内心:选择权永远在自己手中

“你相信童话,还是现实?”剧中,来源于笛卡尔的这个隐喻反复出现,结局也被解读出有童话、现实等多个版本。焦点在于,朱朝阳是不是变坏了?变得有多坏?童话版本里,杀人者只有张东升;另一个版本里,朱朝阳利用张东升帮自己杀人;更为极端的版本,则是朱朝阳自己成了杀人者。

这引发一个社会问题:在原生家庭受到情感忽视的好小孩,一旦受到“坏小孩”的影响,就一定会变坏?现实生活中,这种例子很多,杨梅接触到的问题少年,绝大部分都是这个模式。一个缺少温暖的家,一群社会上的朋友,一开始犯“小是小非”的错误,最终触碰到法律的边界。

出路在哪里?杨梅认为,原著作者紫金陈本人的生活经历,就是答案。朱朝阳身上有很多紫金陈的影子,紫金陈同样出生在沿海小城,父亲也开水产厂,9岁那年,父亲出轨,和母亲离异,娶了新的妻子,生下一个女儿,买了豪车和别墅。母亲在镇上找了份景区售票员的工作,收入微薄,母子俩过着拮据的日子。父亲对女儿的偏爱成了压在紫金陈胸口的大石。他从小立志:将来要挣很多钱,要比父亲更有钱。儿时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所以成绩一直非常好。

“能把真实经历写进小说,证明他已经走出来了。”杨梅认为,原生家庭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反而成就了他。如果他没有憋着这股劲儿,说不定成绩不会那么拔尖;没有心灵上的种种伤痕,也许就不会对生活、对人性有那么多深层次的感悟。小时候没有得到的认可,也在成年后,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

《隐秘的角落》火了之后,紫金陈的父亲发来微信,希望紫金陈以后在接受采访时给自己留面子。紫金陈给父亲回了一段话:“我把故事告诉记者,不是为了报复你,是为了说出埋藏20多年的故事,我需要与过去做一个和解。我心里早已原谅你,依然把你当成我爸爸,我也理解这是你年轻时性格上的缺点……”

其实,自从紫金陈考上浙江大学后,父子俩的关系就逐渐缓和。父亲开始每个月给紫金陈2000元生活费,毕业后,父亲拿出10万,给他在杭州付了一套120平方米的房子的首付。

“黑色的生命力”向内攻击是抑郁,向外攻击是破坏。紫金陈并没有成为坏小孩,所以时常抑郁,好在,他一次次熬了过来,等到了梦想实现的那一天。现实生活中的孩子,未必有那么幸运。

记者感言

齐豫有一首歌《梦田》,作家三毛写的词:“每个人心里一亩一亩田……用它来种什么,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隐秘的角落”,决定种什么的是我们自己。

当我们感受到生活的恶意,如果“以恶制恶”,像小说版的主人公一样,违法犯罪,大概率不会像小说中一样幸运,而是锒铛入狱;如果违背基本的道德和人伦,主观推动导致亲人、朋友失去生命,等待的是内心一辈子的煎熬或者麻木不仁;而如果我们将悲愤转化成动力,始终把发展和创造自己的人生作为方向,终将收获社会的尊重和认可。哪怕没有成为名作家,一个普通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也能收获属于自己的平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