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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第98期(总第2995期) 导报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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粒粒“火种”点亮三桷垭
■本报记者 杨钢 屈辉 鲁磊 文/图
《教育导报》2016年第98期(总第2995期) 导报一版
三桷垭,三座险峰,互为犄角,像极了藏家火塘中的锅庄,地因物名。在山脊上的三桷垭九年一贯制学校,就如同火塘里的一粒火种。

传统木里民居里,最重要的就是火塘。火塘里的火一年四季都不会熄灭,叫“万年火”。木里人相信,只要还有火种,人口、财富、荣耀,就会永恒延续。

用知识改变大山孩子的命运,需要一代又一代辛勤园丁的努力。

本报记者与三桷垭学校的教师在简陋的宿舍交谈

10月18日,记者踏上前往凉山彝族自治州木里藏族自治县的行程。这个青藏高原与云贵高原交接的地方,以其粗犷壮美的自然风光、光怪陆离的神话传说以及异彩纷呈的多民族风情闻名于世。

80多年前,美籍奥地利植物学家、人类学家洛克也曾踏足木里,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又以洛克穿越木里的文章和图片为素材,创作了小说《消失的地平线》,小说中描写的“世外桃源”被称为“香巴拉”。

虽然一切都是未知,但这个仿佛遥不可及的地方,随着汽车的飞驰,现在离我们越来越近。

铁三角里的一团火

从成都出发经成雅、雅西高速南下,到达凉山州首府西昌市后,一路向西,经盐源到达木里。

从木里县城出发,到此行的目的地三桷垭乡,要先坐汽车到一个叫“母猪渡”的码头,再乘快艇穿越雅砻江120公里水路,离岸还要搭摩托车,沿着土路上山。

三桷垭九年一贯制学校,位于半山腰的里普子村。全境皆山的三桷垭,有3座直插云霄的险峰,像藏家火塘中的铁三角。山脊上坡稍缓,学校才有“落脚”的地方。学校楼宇错落,人气又旺,当地老百姓打出“形神俱佳”的比喻:锅庄(铁三角)里的一团火。

“当地藏语里‘三桷垭’就是美丽的地方。”同行的木里县教育局语委办主任李宁林讲述了一个更美的故事。传说,三桷垭学校原本选址在“铁三角”的“尖儿”旁边的一个村,可建造者的鞋子被一只“毛狗”叼走了。正值隆冬,白雪皑皑,人们循着雪地上的足迹,来到了这个地方。

“可见是个宝地啊!”校长杨永春说,近30年来,从这里走出的专家学者、企业家、政府官员、歌手艺人,不胜枚举。而现在,学校高中升学率达到了63%,算上“9+3”学生,升学率达到99%。

“木里县每年都会给高考上线学生曾就读的初中、高中学校奖金,我们每年都有十几万元!”杨永春有些激动,“要知道,木里是凉山州最边远的地方之一,三桷垭是木里县最边远的地方之一呀。”

当晚,我们夜宿村小。清晨5点27分,记者被一阵声音吵醒。学校食堂,熊熊的炉火边,围着好大一圈学生。走近才发现,每个学生手上都拿着一盏折叠式台灯。他们伸长了胳膊,反复烘烤台灯的背面。

“这是太阳能台灯,你看灯的背面是一块太阳能板,用火烤烤也能充电呢!”说话的学生叫杨晓东,彝族,六年级学生。他告诉记者,因为学校经常停电,所以大家都准备了一盏这样的太阳能灯。

“昨天晚上也停电了,台灯里的电用完了。所以我们约好来这里‘烤电’,准备早读的时候用。”杨晓东一边说,一边用袖口擦了擦鼻涕。

“现在,娃娃们的学习热情高得很哦!”杨永春跟记者算了一笔账:如今木里县的娃娃不仅学费、杂费、书本费不用交,还有每天4元的生活补贴,每月170元的住校生补贴。三桷垭学校是全员住校,把营养餐补贴和住校生补贴“打了个整合”,给学生提供一天三顿免费餐。

杨永春说,1993年,他刚来学校的时候,学生只有70多人,现在学生人数已经达到709人。“如今,从三桷垭学校走出去的学生,有的成为了技术工人,有的当上了县委书记,有的成为了全县知名的企业家。”杨永春说,大多数毕业生最后都回到了家乡,拿三桷垭学校来说,47名教师当中,有23名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他们都成了后辈发奋读书的榜样。

“红岩子”上的“网吧”

在三桷垭学校,手机没有信号。“杨校长,有没有WIFI喃?”

“你在想啥子哦,哈哈。”杨永春的笑,透着无奈。原来,这里不通网络,要用手机信号和电,得碰运气。

“要上网,去学校的网吧噻!”伍文英一本正经地说。“网都没有,还有网吧?!”记者将信将疑。伍文英哈哈大笑,带着胜利者的满足。她笑着说,出学校大门下山,大约走40分钟,确实有个山包,他们称之为“网吧”。山包叫“红岩子”,爬上去不但能接收信号,还能收到3G网。

“上微信聊天没有问题,就是发不了邮件,晒不了图片。”伍文英是个“95后”,2013年作为特岗教师来到三桷垭学校。每次放归学假,她都会到县城,拷几部电影回学校和其他老师分享。“你们那最新的片子是啥?我正在看《爱丽丝梦游仙境》。”她迫不及待地想从记者这里打听到外界的消息。

杨永春告诉记者,学校47名教师,平均年龄27岁,“90后”占一半以上。很难想象,在信息技术日新的今天,本该追求新潮、时髦的年轻人,却能安于这样一个信息孤岛。

卢继龙今年28岁,已经担任了学校的工会主席。他老家在会理县,那是凉山自然条件、社会经济发展最好的地方。

“刚来那段时间,很不适应。一到晚上,到处黑黢黢的。”一有空闲,卢继龙总会约上一群青年教师,打着电筒上“红岩子”,“一来跟家里报平安,二来跟女友联络感情。”卢继龙撇了撇嘴:“到学校4年,跟我分了3次手。”

最让卢继龙揪心的是2013年1月2日,远在老家的父亲上屋顶翻瓦,不慎跌落,断掉的骨头扎进了肺里。家人急得团团转,可就是打不通他的电话。等他得知消息,父亲已在攀枝花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躺了好几天。

信息不畅不仅影响了外来教师的生活,也深刻影响着学校教学。

教师们讲了一个“段子”:今年上学期,二年级语文期末考试有一道“看图写作”题,全年级学生基本是零分。为什么呢?图片的主题是在公交车上给老人让座,但没有学生知道公交车是个啥东西。

“只要通了网络,能给学生看图片、视频,也不至于这个样子。”杨永春叹了一口气。

马班邮路的心酸史

三桷垭学校是全乡房屋最多、最集中的地方,有一座石碉房、一排青砖瓦房、一排木楼、两排铁皮活动板房、两栋钢筋混凝土大楼。串连起来,就是三桷垭学校的一部发展史。

“碉房是古建筑,学校最初就那么大点儿;青瓦房是90年代增修的;2013年,雅砻江锦屏电站蓄水后,地震了几次,好多房子都裂口了,所以给县里打了报告,搭了板房。现在,所有男同学都住在板房里。”杨永春如同介绍着自家的房屋。

“最恼火的就是这两栋混凝土大楼,从2007年修了5年!”杨永春激动地说:“2012年才修完,建筑材料全靠人背马驮!”

“马班邮路就是这一条呀!”杨永春喃喃讲述着辛酸的交通史。过去,从县城到学校,只有一条路,骑马走3天。“王顺友以前就在给我们送信和邮件,但比如9月1号的《人民日报》,要10月1号才拿得到。”

青年教师甘友慧是2011年参加工作的,说起到学校的路,她心里直冒酸水。

“始终忘不了那一天,是8月29号,我从县城出发到学校报到。客车在土路上颠簸了半天,才到与三桷垭隔雅砻江相望的白碉乡,可这里已经是公路的尽头。等候多时的老师们急忙迎上来,把我的行李驮上马背。好不容易顺着山路来到雅砻江边,又没有桥,只好乘坐简陋的铁皮船渡过波浪滔天的河面。”

“还没完呢!过河之后,还要沿着几乎在笔直山崖上开辟的盘山小路,走5个多小时。路边的蚂蟥,好像能感应人身上的热气,一坨一坨地‘滚着’就来了。我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吓得哭。其他老师就往路边撒盐,驱赶蚂蟥。”

甘友慧回忆着,仿佛她第一次到学校的感觉又回来了。“哪里还有什么激动、什么情怀。躺着床上,浑身都痛,没有一点力气。四周一片死寂、漆黑,感觉自己像一只遍体鳞伤、无家可归、蜷缩成一团的动物。”

随着锦屏电站关闸蓄水,雅砻江一改往日汹涌可怖的面目,形成一条宽阔的航道。现在,从三桷垭下山走水路到县城,可节省一半时间。可高昂的路费却让老师们“承受不来”。

吴永春2004年到学校工作,现在已经是教导主任了。她的老家在西昌礼州镇,因为路费很高,她几乎一年四季扎在学校不回家。“我给你算嘛,从学校下山到码头要100元,船票100元,县城到西昌150元,西昌再回家20元,来回单单路费就要近700元。”

2014年,吴永春有了孩子。因为路远,她跟孩子见面的机会极少。“今年暑假我回了一趟家,家人就跟娃娃说‘乖乖,这是妈妈,喊妈妈’,可他就是不喊,一个劲儿躲,他不认我。”吴永春泪如雨下,“我当的这算是什么妈妈呀!”

吴永春的手机桌面是儿子的照片,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要摸出手机看一看,用唇亲吻照片上孩子的脸颊。在三桷垭,一部拨不通的手机,寄托着她最深的牵挂。(下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