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张大复曰：“雨后清霁，辄思野步。”其实，何必一定“雨后清霁”？整个春天里，无日不可“野步”。

我“野步”看春天，是从野外的那一片片残雪开始的。立春已过，野外的积雪，就会迅速化去，只在山沟的背阴处，或者犄角旮旯处，留下一片片残雪。融化的过程，残雪会变暗，暗淡得像一寸寸难以回想的记忆。但我依然觉得它很美，我会走近一片残雪，端详它周围的一切：湿润的边缘，边缘更远处，湿而复干的土地。一切都松软下来，晒干的泥土，留下道道细细的纹理。用手拨弄一下，就会发现，泥土深处，已然有草芽蜷曲萌发，我知道，这些草芽，早已听到了春的呼唤，感受到了春的温暖。

当田野中的残雪，完全融化而去的时候，一些小草的嫩芽就豁然钻出地面了。一小片一小片地簇拥着，近看，鲜嫩一汪，染绿了你的眼目；远看，却只是影影绰绰的，成就的是一幅“远看春草近却无”的浅春景象

等到青草如茵时，田野里的种种野花，也就纷然绽放了。

紫花地丁、苦菜花、痒痒挠花、露骨嘴、地黄花、野连翘……更多的花，却是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它们遍布一地，纷繁热闹，彼此拥挤着、探望着、顾盼着，色彩缤纷，星星点点，仿佛是大地流淌的快乐的音符，是大地巧笑的媚眼。轻微的花香，在空气中流淌、弥散，引得一些钻出地面的小虫儿，在地面上蠕蠕爬行，或者一些小飞虫在半空中浅浅而飞。煦暖的空气，生发着、涌动着、四溢着，人行田野，扑面而来，想被情人柔软的手抚慰着。

如果春阳正好，眺望远处，你就禁不住眯起了眼。前方，地气上升，在半空中，浮动着、荡漾着，暧然感人；贴近地面，是明亮、飘逸的游丝，是春日迟迟的迷茫……

田野中，野桃花开了。溪流边，会有那么三五株，枝条瘦俏，甚至有点凌乱，可就是有精神，就是水灵、朝气。映水而开，花朵疏朗、俊秀，像是一位俏女郎在对镜梳妆。黑石峭壁上，也许会生长着一株桃树，一些根还裸露着，枝条，更瘦，瘦出一种岩石般的硬度；那花，也开得小，开得硬，可每一朵花，都像一粒愤怒的珍珠，散发出莹莹的光亮，洋溢着执著的气质。

桃花开的时候，也正值清明前后，“啃青”的牛羊，被牵到田野中了。

牵牛的，多是孩童或者老人。孩童调皮，会扑棱一声，骑到牛背上，尽管黄牛摇晃脑袋，耸动身体，还是脱离不了孩童的抓力，牛背坐稳，便吹起了手中的柳笛，所谓“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情景仿佛。老人静，手中牵着的黄牛也静。牛啃饱了，就会卧在地上，口却不会停下，它在反复地咀嚼，咀嚼春草，也咀嚼春风。

清明过后，春愈深。春雨就多起来了。一场春雨一场暖，天，也就愈加煦暖起来。大地，浮漾着一种暖煦煦的温情。

夜雨初霁，早晨，太阳升起，你若站立在田头边，就总会看到土地上升起的水汽，淡雾一般，蒙眬在土地上空，丝丝缕缕，游逸不定，像神女舞起的襟纱，柔婉曼妙。那是一场春雨，赋予春天的一腔柔情；是一场春雨，赋予春天的水韵。

在春雨的滋润下，土地，彻底酥软了，泥土的气息，在整个春野，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