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从秋末到入冬的这段时间，每次外出散步，我的目光总被树上纷纷扬扬的落叶所吸引，那些深红的乌桕、金黄的银杏、赭红的水杉羽叶，还有一些其他的叶子。初冬，叶子落了，天才真的空了。

乌桕的叶子在树上，挂着露珠，像是盈盈含泪的样子，每一片乌桕叶子的落下，都有些不舍。村旁的乌桕总是那样的深情。银杏的叶子繁密，深秋，它举着一树金黄的叶子，总像是在炫耀什么。风中，它们簌簌而落的样子，也是极好看的，落了一阵又一阵，总也落不完的样子。水杉的羽状复叶，则是悄悄地落下来的，我总是在看见水杉树下的一层落叶时，才发现一株高大的水杉树空了、瘦了。

叶子落了，才算是把天空还给了冬天。我记得，春天是喧嚣的，所有的叶子和花朵都在努力地挤占一小方天空。鸟儿也凑着热闹，它们在一旁鼓噪、助阵，生怕这个季节不够纷乱似的。夏天继续着这份纷繁，我们在树荫下，看着天空被叶子占领，被云层遮盖，或被风撕开了天空的一角，那角天空里，藏着我们渴望的凉意，可我们却不愿意抬头看看它那失去耐心的表情。只有到了秋天，叶子才懂得俯身向下的谦卑，在一阵秋风里，它们还给我们一小方纯净湛蓝的天空，谁也想不到，天空原来如此的干净、纯洁。

冬日的天空，比任何一个季节都要空无，空无之中，色调也变得随意而寻常起来。在其他的季节，我们偶尔也会抬头看看天空，但更多的时候，有云，有树叶，有挂在枝头的果子，也有飞鸟遮挡着我们的视野。而在冬天，这样的场景少了，季节把天空还给了天空，也还给了我们。

有一年初冬，和朋友去皖南，清晨，在一个山村的高处，我看见徽州老房子的小瓦，如鱼鳞般一片片地在眼前铺展开来。屋瓦上有湿湿的流光，清晰而有深意，远山遮掩在深深浅浅的雾岚里，天空却是一片苍白的茫然。在屋脊之上，有一株高大的柿子树，柿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枝条弯曲自然地伸展、撑开，在屋脊之上，也在天空之中。柿树上稀疏地挂着橙黄或桔红的柿子。那棵挂满柿子的树，像是挂在冬日天空中的一幅画，清爽而又明净。我知道，阳光会打开冬日天空的空明，一株柿树也会和远处的群山，近处的屋脊勾画出这一方天空的轮廓，而在此时，它却让我不得不凝神，抬头去看一看那一方淡然地散发着冷意的冬日天空。

这段时间，我一直注意着看银杏的落叶，有时能看到银杏的叶子纷纷地从树上落下，更多的时候，只看见银杏树下落了一地的黄叶。那一地的黄叶，没有人去清扫，也没有风将它们卷走，树上的叶子终会落完，地上的叶子，也会在风雨之中零落成泥。当叶子落尽，便露出了树上的一方天空。一抬头，我看见银杏树上枝丫的散漫，在高高的树顶上有一个乱乱的鸟巢。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都没有发现银杏树上藏着的鸟巢。到了冬日，时光才把一个鸟巢还给了天空，也还给了我们。

冬日里，我们该抬头看看头顶的那一片天空，看晚雪欲来，看风从空中过，也看一两只寒鸟在空中为我们刻下的那个时光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