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磊
前些天，和学生一起做了一篇阅读理解，名字叫《又“训”了父亲一顿》。文中作者可谓是我们这代人的真实写照，每天忙于自己生计，上有老下有小，面对屡屡“添乱”的父亲，忍不住总会“训”上几句。
我问同学们：“你们训过自己父母吗？”
学生都纷纷摇头：“哪里敢？我们都是被训的角色。”看着这群新时代的孩子，他们笑着闹着，我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于是就给学生讲了自己家的故事。
大概两年前，我接到嫂子电话，说母亲出了点小车祸，伤着腿了，让我有时间就回家看一看。我自然是吓得不轻，赶紧开车启程回家。来到母亲接受治疗的小诊所里，我心里正想为什么不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就听到里面传来我哥的“训斥”声：“你省那两毛钱，你看这不花了更多钱吗？关键还受罪，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大家都要上班，你这样子，我们还得请假回来陪护你，你说说，你怎么这么……”我的到来，打断了哥哥的“牢骚”。我笑着看母亲，她正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坐在病床上，不停地陪着笑脸，仿佛掩饰自己的“过失”，一见我到来，她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招呼我坐下。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为了另一个猪肉摊上便宜几毛钱，于是决定再多走几步路去买，一不小心就和别的电动车撞在了一起。
“没想到，那人忽然刹车。”母亲怯怯地说着。
“说过多少回了，骑车慢点、慢点，就是不听。”我哥似乎又要“上火”。
“没事，这不没事吗？”母亲抓着我的手，小声“抗争”道。
“有事就晚了啊！”我哥“吼”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都没错，你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你们可别整得都不愉快了。”随着我“和稀泥”的本领，大家又回归了平和。
孩子们都听得饶有兴趣，以至于我提问的时候，他们都还沉浸在我讲的故事里。我问：“大家思考一下，我哥为什么‘训’我母亲呢？”
有学生说：“因为儿子疼母亲，怕她不小心出更大的意外。”
有学生说：“因为儿子爱母亲，‘训’也是一种爱的表达。”
有学生说：“因为儿子小时候被母亲‘训’过，所以他用同样的方式回报母亲。”
有学生说：“这跟我们做的阅读理解一样的，‘训’也是爱，沉默也是爱，这种亲情很可贵。”
我一一点头肯定他们的回答，伴着下课铃声，我走出了教室，陷入了更深的追忆。
我从别人的故事里，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在别人的文字里，嗅到了母爱的味道。当我也成了两个孩子口中的“妈妈”，那么我的母亲，她现在又正在哪里呢？
我们这一代人，很难突破自己的情感界限，总感觉母亲就是母亲，不可能是自己无话不谈的朋友。所以我的母亲，就像全中国广大农村母亲一样，终其一生供我们读书、看我们成家，耗尽了心力之后，孤独地蜗居在老家里，只要没有大事，她甚至不会在我的生活圈里留下半点痕迹。
因为疫情，每个人都要用健康码。我哥给母亲买了一部智能手机，动员了很久，母亲终于告别了她的老年机。虽然嘴里一直嘟囔着：“给我用这么好的手机简直就是浪费了呀。”但看得出她对新手机很感兴趣。或许因为嫌我们没有耐心，也或许是母亲怕麻烦我们，母亲是跟我女儿和侄女学着使用新手机，听孩子们一会儿嗔怪着老人家学东西慢，一会儿又哈哈大笑老人家忘事快。我就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不厌其烦地教我识字，一遍又一遍，她从来没有责怪和嘲笑过我。
母亲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断断续续读到高中，最后因高考失败而终结学业，但在她那个年代也算比较有学问的了。60多岁饱经风霜的她还认识很多字，只是经常提笔忘字，拼音打字她更是用不了。于是，微信上的语音输入对母亲来说十分好用，从她学会之后，她不会再像以前闲没事就打电话了，经常在我们都上班的时候，给我们语音留言：天变凉，要加衣服；天变暖了，别给孩子脱衣，会感冒；放假还回来么，想吃什么跟妈说；我今天看了个新闻，你们又要涨工资……
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她这样一条语音：“磊儿，你孙姨教我学会了看朋友圈，但是我怎么看不到你的朋友圈呢？你平时不发朋友圈，对吧？”我心“咯噔”一愣，慌忙查看自己的朋友圈设置，竟然发现，我的母亲被我挡在了我的朋友圈外。我不知道先前我是怎么想的，连见一面的陌生人加了微信，我都不曾屏蔽，而我至亲的母亲，我竟然将她设置了“仅聊天”。
我赶紧给母亲设置了能看我朋友圈，接着给她回电话，她高兴得像个孩子，话都来不及和我多说两句赶紧挂电话：“行行行，你忙着吧，我好好看看你朋友圈。”
从此，我的每条朋友圈动态，都成了母亲给我留言的素材：“看了你朋友圈，孩子们都长大了啊，有空常带回家来，别不认识姥姥了。”“看了你朋友圈，知道你今天上课带学生开辩论赛了啊，很好啊，你们班的学生长得真精神。”“看了你的朋友圈，你不舒服吗？为什么不想吃饭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可得照顾好自己，还有俩孩子需要你照顾呢。”……
泪眼蒙眬中，体会到我在母亲心中是如此重要。我也恍然发现，我是如何地怕失去她，怕有一天再也听不到她对我的叮咛。
我知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有人从未离开也从未走远。我的母亲，就站在热闹喧哗的人群之外，静静地看着我，微笑着等我走进她的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