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3日 每周二、四、五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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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第59期(总第3076期) 导报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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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作品的“意义”
■唐宝民
《教育导报》2017年第59期(总第3076期) 导报四版

我是“70后”,在校期间,接受的都是传统教育,印象最深的是学课文的时候,老师总要让学生在学完之后,归纳总结出这篇课文的“中心思想”,即这篇文章的意义所在,它提倡了什么?鞭挞了什么?都要做出明白、具体的分析,总之,要提炼出其“意义”,这是那个时代的教育特色。

这种思考文章意义的行为,在大学期间受到了挑战。是在我读王小波的长篇小说《万寿寺》的时候,这部小说的情节,是分两条线展开的:我(一个作家)得了一场病,然后丧失了部分记忆,便来到京城郊区的万寿寺中,一边写东西,一边回忆过去的事情;另一条线索,是有关唐代一个驻守凤凰寨的叫薛嵩的武将的,讲了他与红线女、老妓女以及小妓女之间的情感纠葛。

这本书,并没有太强烈的矛盾冲突,也没有什么太抓人的故事情节,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部杰出的浪漫主义作品,在结构层面上新颖别致,由手稿中的故事、叙述人重新写的故事、叙述人自己的故事三方面交织错落构成。

读完全书后,我问自己:王小波要告诉我们什么?《万寿寺》的主题是什么?可是,我没有找到答案。

同样的阅读感受,在卡尔维诺那里又遇到了,我读的第一本卡尔维诺的书,是《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必须承认,这是一本风格另类的经典之作,主要体现在叙事方式和文本结构方面,完全是对传统写作方法的颠覆。

小说的开始,讲一个男读者开始读一本小说,然后讲的是这本小说的内容,我们读到第一章结束的时候,小说内容停止了,理所当然地,我们翻开了第二章,想接着读下面的内容,但第二章又回去讲那个男读者了,说他在读那本小说时,读到30多页,发现书印错了,后面的内容不是这本书的了,他不得不到书店去,换了另一本书,回来后开始读,结果,同样事情又出现了,第二本书也在中途出现了错误,无法往下看,于是又换了第三本书开始读……如此往复,他一共读了十本书,这十本书都只有开头没有结尾,而且内容毫不相关、完全独立。

全书读完了以后,同样的问题又来了:卡尔维诺想要告诉我们什么?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再后来,我又读到了196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贝克特的《等待戈多》,随之就被老贝克特带进了一个极其荒诞的世界:黄昏时分,在某个乡间路旁,有两个人在苦苦地等待着一个叫戈多的人,他们已经等待了50年了,一直到作品结束,那个戈多也没有来……

当贝克特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上世纪的60年代已经接近尾声了。曾经有人问贝克特:“戈多最终来了没有?”贝克特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

读完《等待戈多》之后,我同样反问自己:这部作品的意义何在?作品中的两个主人公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呢?正是“他们的行为无意义”这种判断,使我豁然开朗:贝克特不正是通过他们的行为,来表现人生的无意义和荒诞吗?存在主义哲学认为这个世界是荒诞的、无意义的,但它更关心的是人对于这个荒诞的、无意义的世界的态度。贝克特就是把这种真相揭示出来,让大家明白,从而对这个复杂的世界多一分体验和理解。

想明白了《等待戈多》的意义之后,再回过头来思考《万寿寺》和《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就产生了触类旁通的效应,原来,这三部作品,都可以用同一种意义来界定,那就是:生活本身是无意义的,所以,追问意义的本身就是一种荒诞的行为,在荒诞的世界中努力活着,这本身就是有意义的事。

从那以后,再读一本书的时候,我很少去苦思冥想它的意义了,只在乎阅读过程中的享受。无意义正是它的意义,认识到这一点,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