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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第62期(总第3079期) 导报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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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针一功夫 一线一华年
——走近蜀绣、羌绣传承人
■本报记者鲁磊文/图
《教育导报》2017年第62期(总第3079期) 导报四版
蜀绣、羌绣是巴蜀地区历史悠久的两大绣种,其丰富的题材和技法,在体现民族审美情趣的同时,更记录了多彩的民族历史。

随着时代发展,人们的生产、生活、审美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承载着传统文化的传统技艺,也面临前所未有的发展困境。2015年,文化部、教育部启动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和四川大学、西南民族大学三所高校入选此计划,从2016年开始承办蜀绣、羌绣等系列培训项目,助力非遗传承,让传统技艺走进现代生活,重新焕发绚烂光彩。

蜀绣培训班学员的创新作品《立体蜀绣》,通过刺绣、剪切、粘贴等工艺,让传统蜀绣拥有立体美感。

膨体纱尚未广泛使用之前,羌绣以素绣为主,材料多为棉线,配色多为黑白、蓝白,体现羌族的“黑地、白天”的宇宙观念。图为羌绣围腰。

 

已经是成都市工艺美术大师的肖华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重新坐进教室,学的还是她的老本行——蜀绣。不过这次学习,和她年轻学针线时的光景大不相同。肖华一次又一次地惊叹:原来花不单可以绣在画框里、屏风上,还可以绣在衣服上、皮包上。

在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肖华还第一次接触到了电脑设计。当蜀绣传统纹样“芙蓉鲤鱼”装饰的皮包,以效果图的形式展现在她面前时,她感慨万千:“以前真是‘瞎子绣’哟!”

“一针一线,要用眼睛和青春去‘熬’呀”

今年是肖华学习蜀绣的第十二个年头。

2005年,已经是专业服装设计师的肖华,第一次在成都群众艺术馆,看到了蜀绣大师孟德芝绣“芙蓉鲤鱼”,“老师用不同针法来表现明暗关系、色彩过渡,绣面上的鲤鱼呼之欲出。”

肖华心下盘算,“能不能把蜀绣的技术融入到我的设计中去?”“不然就花几个月来学一学!”

而肖华这一学,并不能“几个月就了事”。

以成都为中心的川西平原古称“蜀”。蜀地水土丰美,气候宜人,温度、湿度均适宜栽桑养蚕,织造丝绸。秦汉时期,朝廷即在成都设置“锦官”,古蜀“女工之业,覆衣天下”,表明当时蜀绣制作工艺和规模已发展到很高水平。

蜀绣以软缎、彩丝为主要原料,针法包括12大类122种。一千多年来,蜀绣逐渐形成了针法严谨、针脚平齐、变化丰富、形象生动、富有立体感等特点。而当代高超、创新的针法绣技又进一步丰富了蜀绣的艺术表现力,如表现动物皮毛质感的交叉针,表现人物发髻的螺旋针,表现鲤鱼鳞片的虚实覆盖针等等,造型逼真,画面精美,令人爱不释手。

“蜀绣要求平齐光亮,色彩柔和,车拎到位。”肖华说,这样的水平,没有十几年的功夫根本达不到。“所谓‘车拎到位’,就是线条色彩的过渡非常流畅,就好像绣一条游动的鲤鱼,都能溅出水花。”

重视表现细节是蜀绣的一大特色。肖华说蜀绣中有一种独有的针法叫“锦纹针”,能绣出人物衣服上刺绣的纹路。“大概就是能表现《红楼梦》中说‘堂上黼黻焕烟霞’的状态吧。”

蜀绣技法的传承主要依靠师徒间的口传心授。“比如一种叫‘晕针’的针法,有的书上也写成‘运针’,到底怎么去‘运’,只有靠师傅手把手来教。蜀绣画面平整光亮,是因为针脚细密,线头藏得好。线头怎么才藏得好,没有师傅指点,也弄不明白。”

对作品要求精细,对绣工的要求更是严苛。和肖华一起学习蜀绣的人“来得多,去得也多,喜欢的多,坚持下去的却少”。

“一针一线,要用眼睛和青春去‘熬’呀!”

“那不是羌绣,我们不做”

如果把蜀绣比作蓉城温润、绵密的春雨,羌绣就如同高山之巅奔腾的流岚。与蜀绣追求色彩柔和、纹样写实的特征不同,羌绣的装饰纹样重抽象表达,色彩搭配大开大合,具有秀美飘逸的艺术美感。

关于羌绣的来源,羌族地区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三国以前,羌族妇女能征善战,诸葛亮派姜维到汶山,屡被羌族女将打败;后来诸葛亮就绣出挑花围腰,送给羌女。羌族妇女争相效仿,挑花围腰就在她们中流传开了。谁知,绣花把羌族妇女的心给迷住了,从此,羌族妇女便不会打仗,只知绣花。

传说未必严谨,但总能在一定程度上透露出真实历史的脉络。从这个故事里可以看出,羌绣的来源——至少是一部分来源——是中原文化。羌人与汉人的接触互动中,既汲取了汉族挑花刺绣的基本针法的成分,又继承了古羌文化的传统,它的构图、纹彩均有自己的特色。

袁姝丽是西南民族大学民族民间工艺美术研究所所长,长期致力于羌绣历史研究与保护推广。她说,羌绣的纹样独特,以牡丹花、羊角花为常见题材,追求装饰性风格;其刺绣针法具有很强的地域性,比如汶川地区流行“架花”(类似于十字绣绣法),茂县、叠溪地区流行“游花”,北川地区流行“压针绣”。此外,与蜀绣很早就形成工场化生产的历史不同,羌绣至今还在“闺阁绣”阶段,其主要作品主要服务于日常生产、生活。

肖世蓉是北川县永昌镇人,从小跟母亲学习刺绣的她,是远近闻名的“巧绣娘”。过去,常常有人到她家买绣好的鞋垫送人。

“过去,羌族女孩从小就要开始学刺绣,到自己出嫁前,一定要尽其所能绣出几件最漂亮的嫁衣、最好的云云鞋和最好的鞋垫,否则会被男方轻视。”肖世蓉说,她们绣花既不打样,也不画线、绘图,仅以五色棉线,全凭娴熟的技巧,信手挑绣。“现在的年轻人,多数出去打工去了,没人愿意做这个。”

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使羌族文化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40多位文化传承人及羌绣大师遇难,无数古迹被毁。灾后重建过程中,也让以羌绣为代表的羌族文化受到了世界的极大关注。

也是在这一年,羌绣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被称为“遗产”,一则以忧,一则以喜。忧的是天灾降临,传承人离散,技艺消亡;喜的是社会的关注,旅游产业的发展,让羌绣走出了千百年来“自给自足”的生产状态,越来越多年轻人又回到家乡,拿起绣针,羌绣又重新恢复生机。

2009年,肖世蓉也和女儿女婿从广东打工回来,在县城开起了一家羌绣店,用最传统的技术,绣最传统的纹样,自己绣,自己卖。

“自己手工绣太慢了!”旺盛的旅游消费让一些商家动起了歪脑筋,有的人用效率更高的机绣代替了传统刺绣;有的人从外地学习了更精细的蜀绣、苏绣,创造了所谓的“新羌绣”;有的人甚至从批发市场买来工厂批量生产的成品销售给游客。

“那不是羌绣,我们不做。”直到现在,肖世蓉家依然坚持着最传统的刺绣方法。

让传统文化走进现代生活

羌族被称为“云朵上的民族”,因为族人喜欢把村寨修建在山峰之巅,也因为他们喜欢穿“云云鞋”。“云云鞋”是羌绣最具代表性的绣品,一般喜庆的日子里穿,它有翘翘的鞋尖,外形看来像云朵一样,鞋帮上绣着彩云与花朵的图案。

“我们制作的‘云云鞋’,成本很高,也没有实用的功能了,没有人会舍得把这么贵、这么漂亮的东西穿在脚上。”肖世蓉说,坚持传统十分艰难。“再比如我们刺绣的女包,很多游客都反映,‘太花哨,拎不出去’。”

蜀绣的产业化过程中也存在这样的难题。肖华说,绣了几十年,图案还是“芙蓉鲤鱼”“文君熊猫”,产品还是以装饰为主的挂画、屏风。“一架屏风动辄数万元,顾客也知道你的东西好,可就是‘有价无市’。”

“传统文化如何与现代精神相结合,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何走进现代生活,这是世界性问题。”袁姝丽说,对此,学界能做的是帮助传承人理清思路,“我的文化核心是什么?哪些独有的技艺应该坚守?”此外,还要教会他们如何把传统技艺中的元素抽取出来,打散、重组,在现代生活中去表现这些元素,从而让绣出来的传品兼具实用和审美双重价值。

袁姝丽说,非遗传承人课堂上,老师会给学员讲解刺绣纹样、配色的具体内涵,“黑色是土地,白色是天,也是羌族人的色彩崇拜,体现羌族的宇宙观念。”老师会要求刺绣过程中,要选用最地道的棉线、丝线等材料,拒绝使用化工制品“膨体纱”。

“上世纪80年代,价格便宜、颜色艳丽的‘膨体纱’随着市场经济大潮进入羌族地区,彻底改变了羌绣的面貌。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会觉得羌绣大红大绿、花哨得拎不出去。”袁姝丽说,他们试图用传统材料,还原羌绣本来的面貌。

马泽群是成都纺专艺术学院产品设计专业教师,也是此次蜀绣培训班的教师。与给大学生上课不同,培训班的课上“干货”满满,马泽群用海量的案例分析,帮传承人们打开思路:怎么能在保留传统技艺的前提下,设计出顾客买得起、用得上、能流传的作品。

让人欣喜的是,通过培训,非遗传承人们迅速把想法变成了现实。肖世蓉回到北川后,把羌绣和皮具相结合,设计出羌绣皮包,一改往日满绣的花哨,只用局部装饰点缀,既降低了成本,又赢得了市场。“现在是做出来一个,就卖一个,剩下的都是以前大红大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