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2日 每周二、四、五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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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第72期(总第3089期) 导报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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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心
■罗贤慧
《教育导报》2017年第72期(总第3089期) 导报四版

朋友因为一个小手术,在市红十字医院“小住”了几天,回来后把医院旁的一家锅盔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虽然位置有点偏,设备有些简陋,老板有点怪,但那锅盔是真的好吃啊!吃一次够你记3年!”仿佛为了那锅盔,就算在医院里长住下去也值得。

禁不住她的再三引诱,趁着周末,我裹了厚厚的羽绒服,冲进凄风冷雨,一路寻上门去。

出发前,朋友详详细细地给我描述了“美食路线”,还特意手绘了一幅简易“地图”。可即便这样,我还是找了好半天。不怪我路痴,实在是那地方太难寻——红十字医院仅在一墙之外,人流如织的凯旋路也只是一街之隔,但老板偏偏找了个冷僻的巷角安身,不管从小巷的哪一头进去,都要步行两百来米才能走到,仿佛刻意要与喧扰繁华的世界拉开一段距离。

不过这根本不能算是一家店”,顶多只是一个“摊儿”。小摊的装备极为简陋,粗眼一看,就是一炉、一铛、一橱、一案板而已。老板其貌不扬,40多岁的年纪,皮肤黝黑,长脸,浓眉,小眼,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一身半旧的深蓝色夹克,外面系着一条白布围裙,也是半旧的样子。此刻老板就坐在炉子旁,每隔一会儿,就揭开饼铛,把炉子里的饼翻个面儿,然后又慢慢坐下。

旁边等候的顾客已经有五六个,有提着菜的大妈,有举着钱的小学生,还有几个打扮入时的美女。老板烤得不焦不躁,顾客们也都等得气定神闲。炉子里的锅盔像怀了身孕的女人,肚子越鼓越大,颜色也越来越焦黄丰腴。每揭开一次饼铛,空气里便腾起一阵扑鼻的酥香,我旁边的小学生已经咕嘟咕嘟吞了好几次口水。

终于,锅盔们的肚子高高挺起,老板拿出一个来,在它鼓胀的肚子上拍了拍,听听声响,然后放在案板上。老板手脚麻利地把锅盔从炉子里起出来,小学生要两个红糖馅儿的,大妈要一摞白糖馅儿的,美女们怕长胖,都要椒盐味儿的,饼装好了,再一一递到顾客手里。除了方酥饼是两元一个,其余的都只卖一块五,客人自己算好价,把钱放到一个塑料篮子里,如果要找零,也是自己从篮子里拿,完全自助,老板从头至尾连眼皮也没有往这边抬一下。

炉子里的饼出了一多半,只剩几张方酥饼——这种饼做起来最费工,烤起来也最费时,还得等一会儿。不过朋友也最推荐这种口味。我反正不急,便索性再等一阵。旁边一位美女像是赶时间,忍不住问:“老板,还没熟啊?”老板拿起一个锅盔按了按,说:“熟是熟了,但是还没烤脆。”美女掏出钱夹:“只要熟了就行,麻烦你帮我装一个呗!我赶时间。”老板笑了笑,把锅盔又放回炉子:“要赶时间,巷子口有一家蛋糕店,你还是去买面包吧。”“这……”美女看看炉子,又看看时间,叹了一口气,一跺脚,转身往巷子外面走去。我终于知道朋友为什么说这老板“脾气有点怪”了,便替那美女说:“既然熟了,为什么不卖啊?”老板头都没抬:“没烤脆还叫什么方酥饼?烤锅盔,该用什么火候就得用什么火候,少一秒钟都不行,不能为了多卖一个饼就把手艺坏了。”

炉子空出来了,老板又开始做饼。我这才算见识了他的“真功夫”。只见他揉面时如武林豪侠运掌如风,包馅儿时如闺中绣娘十指如飞,刷油时如丹青圣手笔走龙蛇,揉擀包捏一气呵成。面杖翻飞,面饼飞旋,几秒钟工夫,一个锅盔就下了锅。

老板做完几个红糖锅盔,再揭开炉盖,方酥饼终于烤好了。我顾不得烫,欢天喜地地接过一个。长方形的锅盔热腾腾地捧在手里,饼皮是诱人的金黄色,最鼓胀的地方略微带点金红,焦脆的饼皮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可别恼啊,那碎掉的部分正是最为香脆的精华所在!把饼拿近些,面香、油香、芝麻香、椒盐香、还有一种碱面发酵后特有的香气,顺着热气扑鼻而来,我吹了吹气,一口咬下去——不怪朋友词穷,那种美味,真的再也找不到什么语言来形容,我只能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的味道,从口腔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一个锅盔很快就下了肚,我决定,再买一个红糖锅盔!这时又早有几个新的顾客排队候着了。一对小夫妻在摊前看了好一阵,男的问:“老板,你这锅盔怎么卖啊?”“方酥两块,椒盐和甜的一块五。”老板手里丝毫没有迟缓。女的说:“你这饼太大了,能不能给我们做小一点儿啊?”老板乜了女的一眼,没搭腔。男的赶紧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店里卖肉夹馍,想从你这里拿饼。但是你这锅盔太大了,夹的肉多,我们控制不了成本。能不能帮我们做小一点,另外,我们每天要的量肯定比较多,能不能给我们个优惠价?”老板把最后一个锅盔放进炉子,这才停了手,直起身:“我的锅盔都是这么大,绝不偷工减料。我每天的力气只够揉这么多面,做完就收工,也没有多的力气做锅盔来批发——只图做得多,面没揉够,锅盔就不是那味道了!”说完,老板再不理那小两口,又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小夫妻没办法,只能摇摇头离开。

又是一炉锅盔刚出炉就被一抢而空,我也等到了要的红糖锅盔。走出小巷,雨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寒风打着旋儿直往人脖子里钻,但是手里捧着热乎乎的锅盔,唇齿间缠绵着红糖浓酽的甜香,我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走出巷子,拐角口果然有一家蛋糕店,装饰精美的橱窗里陈列的甜点和满大街的蛋糕店没有什么不同,店里的生意似乎也还不错——这里从早到晚熙熙攘攘,随便开一家什么店,应该都比那个小锅盔摊儿挣钱快。

我忍不住回头望望那个锅盔摊,才几分钟工夫,那里又已经等了一圈人。

从小摊到巷口不过两百米的距离,却似乎隔开了两个世界,巷外做的是“生意”,巷里做的是“手艺”。那个老板安然守着小小的锅盔摊,仿佛守着一块神圣的精神领地,也让我明白,什么叫做——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