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4日 每周二、四、五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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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第96期(总第3113期) 导报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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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字回时
■曹春雷
《教育导报》2017年第96期(总第3113期) 导报四版

在天空中写字的鸟,大概只有大雁吧。它们“嘎啊、嘎啊”地叫着,将自己铺展在辽阔苍茫的天空中,御风而行,合力写下“一”或是人”字,或娟秀,或粗犷,排列在天空蔚蓝的背景下。

我想我最早认识的,大概就是这“一”字或“人”字。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深秋,和祖母在院子里坐着,深秋的太阳将阳光大把大把地倾洒下来,落在身上,很暖。祖母正在收拾刚拔的萝卜,其中一些放进土窖里,另一些腌咸菜。

这时候,雁阵出现了。是声音先到达的,“嘎啊、嘎啊”的声音从北方隐隐传来,渐渐地,从模糊到清晰。

天空被我家的天井框成四四方方的,大雁们就把字写在这四四方方的天空上。写“一”字的时候少,写“人”字的时候多。奶奶站起来,仰头望向天空,把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遮蔽秋阳温和的光芒,喃喃地说:“大雁往南飞了。”

我也仰头看。祖母指着天空中的雁阵,说那是个字,念“一”,或者说,那个念“人”,然后让我跟着念。祖母大概就只认识这俩字,因为我上小学后,拿课本上的其他字让她认,她戴着老花镜看半天,摇摇头,说不认识。然后笑笑,很难为情的样子。

我想祖母认得“一”字或“人”字,大概是她小时候,她的母亲望着天上的大雁教她认的吧。一定是。虽然祖母没这样说过。

那个秋天,很多个雁阵从我家小院的上空飞过。有时是清晨,有时是黄昏,有时在深夜。当雁阵飞过时,无论祖母在屋里忙着什么,都会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站在院子里,往天空张望。从雁阵飞来,到雁阵离去,直到天空已经没了任何痕迹,祖母还会继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很久。

那时,我虽小,但我已经知道,祖母仰望的,不仅仅是雁阵。当她终于肯落下目光,看向身边的我时,有时就会说一句:“大雁飞过去了,你爹也就要快回来了。”那时,父亲在南方的一个小城,跟着一个远房的堂哥做差事,每年只在春节时回家。

祖母把她遥望的目光,让一群群飞过的大雁们捎着,送到她三儿子那里去了。后来我没问过父亲,当他看到天空飞过的雁阵时,有没有感受到祖母深切的目光?

终于有一天,我也离开了村庄,在异乡飘荡。一个秋日,当我穿越一片山野时,突然听到天空大雁的叫声,扬起头,看到“人”字的雁阵,便笃定地以为,它们一定经过了我老家的那个小村庄,心里顿感无限亲切。

但当我想起无论天空中多少雁阵飞过,那“一”字或“人”字底下,都不再会有祖母颤颤巍巍仰望的身影,于是,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祖母已去世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