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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第115期(总第3132期) 导报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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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在心中
《教育导报》2017年第115期(总第3132期) 导报四版
12月14日上午10时,著名诗人、文学家余光中于台湾病逝,享年90岁。

余光中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工作,涉猎广泛,成就斐然。现已出版诗集21种;散文集11种;评论集5种;翻译集13种;共40余种。代表作有《白玉苦瓜》(诗集)、《记忆像铁轨一样长》(散文集)及《分水岭上:余光中评论文集》(评论集)等,其诗作如《乡愁》《乡愁四韵》,散文如《听听那冷雨》《我的四个假想敌》等,广泛收录于大陆及港台语文课本。

当一位文学巨匠离我们而去,最好的纪念方式是读书,方不会辜负他们留下的精神遗产。

写情以清淡为美

——读《金陵子弟江湖客》

■江泽涵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大陆人对余光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乡愁》一诗,而这次的《金陵子弟江湖客》则是一本散文集,在中学时品读过《听听那冷雨》,也知他的散文造诣不俗,丰满的画面感中隐伏着自然不作的诗性美。

本书无序无跋,30篇散文分为四卷,也未设卷名,以乡愁这个不老话题为灵魂将之凝聚起来,也未见散疏感。时光流转,余光中不管身处何方,濡染了多少沧桑,始终割不断的还是那绵绵不绝的乡情。值得说的是,余光中将客居的各处江湖地也当作故乡来处,这样的人必定怀一颗敏锐但笃静之心,视拼搏为日常修行,能随遇而安。

卷一以《记忆像铁轨一样长》开篇,虽是实在地写生命中与火车相关的若干印象,但大有统贯全书之意。《金陵子弟江湖客》写于2000年重返母校南京大学之后,弥漫的是一抹淡淡的哀愁。《思蜀》回忆中学时光,昔日的校历及师长和同窗,仿若就在昨日。《新大陆,旧大陆》是阔别半世纪回归后的感思。当中两卷分写香港和台湾的岁月,追念过往情分的如《前贤与旧友》,缅怀“次故乡”的如《思台北,念台北》,洋溢闲情的如《花鸟》《牛蛙记》,无不生动诙谐。卷四着重讲述海外印记,如三访西班牙时的《雨城古寺》,四度旅美时的《从西岸到东岸》,还有《不朽,是一堆顽石?》这篇被多次收录文集的名作。

“淡而有味”,这是公认的一种散文境界,然而,举重若轻千斤重,且须百炼功。淡是形,指语言恬淡。本书几乎是口述,没什么甜腻、惊魄的文句。味是意,指言之有物。传统散文以叙事、抒情为正宗,以叙事为底,醮之以情,若是脱离了事件,空抒情感,会腻人。余光中本是土生南京人,少年求学去了成都,后迁居香港,考上台大,再赴美进修,学成后任教于两岸三地。汇总本书的内容,勾勒出了余光中大致的生平和性情,从一定程度上说,这是他的半部自传。

本土散文在世纪更替前后受到西方鸡汤文学的影响,兴起一种被称为美文的体裁,也曾几度风靡。然而,这两者有着迥然不同的阅读体验,美文的笔力较集中,主旨浅白易懂,具有较强的启蒙性,一经阅读容易静心,但存在为文而文之嫌,多少有些损坏文学性;读本土散文,原本是静心的,却能读出情绪来,在心魂深处引起共鸣,激励着你不断深入下去。

余光中的散文美学属于第二种。以《沙田山居》中的首段为例:“书斋外面是阳台,阳台外面是海,是山,海是碧湛湛的一弯,山是青郁郁的连环。山外有山,最远的翠微淡成一袅青烟,忽焉似有,再顾若无,那便是,大陆的莽莽苍苍了。”好的散文必讲语言,我一贯主张冲淡,连标题和标点也要尽量素净,写情尤以清淡为美。冲淡与平淡一字之差,效果却有千里之距。文采并不指花炮式表达,而讲用字的精准和笃定。余光中不仅求得了表意,也做到了炼美。他并无只言片语写故乡,仅着“大陆”和“莽苍”二词就含蓄地表达了思乡之情,还有渴盼祖国统一的祈愿,比大幅度抒怀更能漾起心头的涟漪。

记忆,像铁轨一样长

■林颐

冬天的雨,总是让人生愁。听说,余光中先生病逝……

大陆读者对余光中的了解,很多是从1971年写的那首《乡愁》诗歌开始的。《乡愁》是一壶陈酒,经了岁月长久的酝酿。余光中在1928年生于南京,乱世飘零、颠沛流离,去国别乡的黍离之悲,于少年时代便早早铺就了他的人生底色。

《记忆像铁轨一样长》,余光中细诉少年时代避乱四川,向往乘坐火车去远方游历,渐渐地,记忆漫漶,像铁轨一样穿行过人生的各个站点。恍惚有姜文和侯孝贤影片中老式火车鸣响、铁轨向天边延伸的意象,就这样时序纷飞,从上海到安南、到昆明,然后是台湾,接着是美国、欧洲、香港,一定要用长镜头啊,长长的铁轨、长长的记忆、长长的一生!

《思蜀》《黄河一掬》《金陵子弟江湖老》……余光中如屈子行走水湄,心念故土、魂系故人,笔墨中并无悲愤狂狷,只多了一分百转千回的深情,把海峡的这一头与那一头串联在数不清的诗文篇章里。

《乡愁》盛名太赞,许多读者以为余光中是“乡愁诗人”,其实他“上承中国文学传统,横涉西洋文学艺术”(董桥评价),涉猎极广、多有建树。他在《四窟小记》中写道:“诗、散文、批评、翻译,是我写作生命的四度空间。”年少气盛时他曾自诩右手写诗,左手为文。他将第一部散文集冠名为《左手的缪斯》,以彰显诗为正果,文为副业,评论、翻译为余事,皆隶属“第三只手”;此外他还钟情于绘画、音乐以及天文、地理、历史,诸般种种,星月辉映,造就一个“艺术的多妻主义者”。

余光中并非一个只埋头书斋的作家,他的眼光投射在个人之外的世界。《我的写作经验》《六千个日子》等文,不仅系统阐述了余光中的文艺理论,我们更能了解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台湾文学生态。作为“蓝星”社重要成员,余光中通过《第十七个诞辰》,让我们窥见了台湾诗界的困境,他说现代诗“念念不忘于个人在现代社会中的孤绝感”,总是“向内去发掘一个无欢的自我”,最厌烦“伪虚无的流行”。现代诗也当继承《诗经》的开朗,“喜悦和悲哀,同为生命的两大动力。”

学者、作家身份之外,余光中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师、为人友,那些写日常、写读书、写交际的文章,少了肃穆多了活泼,更显亲近与平易。《沙田七友记》写宋淇、高克毅等友人,笔端多谐趣,《文章与前额并高》,估计梁实秋先生看到了,也只能无奈摇头,嗔怪他“你呀,你呀!”余光中的家庭是女性世界。他戏说他与五个女人为伍,戏称余宅是“女生宿舍”,他是“舍监”。《我的四个假想敌》亦庄亦谐,笑谈中蕴深爱,令人捧腹之余备感温馨。

秋夜辗转难眠。有人披衣起床,在昏黄的灯下,提笔给他的老朋友写信:“在海外,夜间听到蟋蟀叫,就会以为那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一只。”同时作诗《蟋蟀吟》:“中秋前一个礼拜我家厨房里/怯生生孤零零添了个新客……就是童年逃逸的那只吗?一去四十年又回头来叫我?”朋友接信后,来了灵感,写了《就是那一只蟋蟀》:“就是那一只蟋蟀/在海峡那边唱歌/在海峡这边唱歌/在台北的一条巷子里唱歌/在四川的一个乡村里唱歌/在每个中国人脚迹所到之处/处处唱歌……啼叫在乡愁者的心窝。”诗人名叫余光中,那位朋友是流沙河。

这样冷清的季节,重新翻阅余光中的作品,遗憾先生的离世,心情又渐渐地得到了暖和。先生享年90岁,这辈子锦绣繁华、凄风冷雨,大约都看过了,留给人世的丰盈,让人在以后的岁月里,永久地怀念他。

由《乡愁》,说乡愁

■杜浩

据媒体报道,90岁的台湾文学家、著名诗人余光中病逝,引发文艺界人士的纷纷悼念和缅怀,随即,余光中那首著名的诗《乡愁》迅速在朋友圈刷屏:“乡愁,终于不再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您与母亲相聚了。”“您虽然去了那头,但您的诗永远留在了这头。”网友们的留言、评论,不约而同紧紧围绕着他最著名的代表作乡愁》。

余光中的这篇诗作《乡愁》,写于1972年,在穿越了近半个世纪的时光之后,为何依然紧握人心?

在一部拍摄于2010年7月的他们在岛屿写作——余光中:逍遥游》的纪录片中,余光中曾提到,他写这首诗,只花了20分钟,但撰写的力量却在心里积蓄很久,甚至可以说贯穿一生。

有评论说,《乡愁》之所以引发那么多人的共鸣,根本原因是“乡愁本身就是人类最古老且最深厚的感情”。“他用最精炼的方式,最浅白的语言,把母亲的形象与故乡联系在一起。就像李白的‘床前明月光’,最简单的往往也是最直击人心的。”这首诗既有时间的流逝,“小时候,长大后,现在”,又有时代的梳理,“我”越走越远,而那个“故乡”越来越大,从母亲,到家乡,再到大陆。正是这样的诗,才成为真正的时代之作。尽管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不同的乡愁,一些年轻人或许也无法体会《乡愁》里“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的那种情境,但在工业化时代,乡村的改变使得很多人心中却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

余光中的《乡愁》一诗,再次激起了人们的“乡愁”文化效应、故乡情感效应。一篇《写<乡愁>的诗人走了,提起乡愁你会想起什么》的社会报道说:一位北漂青年说,身在异乡北京,车票不是乡愁,乡愁是饮食习惯。对于吃的习惯,几乎是每个外乡人固有的“乡愁”。有网友在社交网站叙述在日本东京的朋友的“乡愁”,曾哭诉想吃“大腰子”,然而东京没有。一位生活在广州的东北女性说,“我在广州这么久已经适应粤语了。”但提到“乡愁”,她最先想到的仍是方言,“想念家乡的大雪,尤其是在岭南这种没有四季的地方”,“还想念哈尔滨大街上摆地上卖的冰激凌。”常年在国外工作的一位网友说,当地食物和口音都可以忍受,只是在过节的时候,乡愁格外浓烈,“那时候就会想起家人和国内的小伙伴。其实,只有离开家乡才真正理解了余光中先生《乡愁》中的句子。”

什么是“乡愁”?乡愁是一个人在心灵上、精神上、灵魂上“觅母”的过程。有作家曾说,我们每一个人,无论是我们的生命,还是心灵,必须拥有自己的故乡,故乡不仅仅是我们的生命诞生地,也是我们的精神生命的基础,我们在精神上、灵魂上皈依着故乡。如若失去了这个家园,我们就会像流水浮萍一样。所以,我们必须去追寻这个家园,这种寻找的灵魂灼痛,这就是典型的“乡愁”。所以,“乡愁”中包含了心灵性、精神性的主题,具有广泛的象征意义,这使“乡愁”带上了哲学思考的气息。

当代世界面临着历史连续性断裂的危险,这使我们必须审慎地把握历史记忆的可能性,因为,历史的断裂如果既成事实,我们就会毁灭自身,我们就会迷失方向。因此,那些消逝的美丽村落,被城镇开发毁坏的历史建筑,失去的民间文化、文艺、民俗,都会引发我们浓烈的乡愁,让我们意识到如像冯骥才所说:“乡愁的载体是历史传承。”

对于我们很多人而言,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保留着乡愁情结。由此,我们便懂得了,半个世纪过去了,为什么我们还会被《乡愁》打动。因为,《乡愁》具有人类文化心理中的集体意识,和终极的精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