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28日 每周二、四、五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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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第42期(总第3179期) 导报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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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草木
■蒋曼
《教育导报》2018年第42期(总第3179期) 导报四版

不知从何时开始,银杏树那金黄色的灿烂成为秋天的标准模样。每个城市的公园、小区,从南到北,都树起银杏的大旗。满城尽带黄金甲,不再是菊花,是银杏。千城一面,相同的不仅是建筑,如今连风景与草木也要统一。

地大物博的国家,却非要把植物也分出三六九等,以美化环境的名义建立起城市准入名册:杜鹃,女贞,桂花,玉兰,腊梅,樱花,石榴,海棠,合欢……城市如此苛刻,寸土寸金的土地让人可以理直气壮地决定谁可以留下,谁应该离开。当城市和人不断膨胀,我们对自然管得越来越宽。那些真正本地的草木成为野草,杂树,被无情地除刈、摒弃。在城市的坚硬扩张中,慢慢消失。

棕榈树来了,银杏树来了,樱花树来了,“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呀,连植物也不例外。因为有了风景的范本,就想着把它移植过来,简洁明了。杭州的三秋桂子和十里荷花,成为标准的中式风景范本,在各式各样的城市里绵延千里。可江南的草木中怎么能装下西北朔风的记忆。

孔子曾说:不知其人,视其友;不知其地,视其草木。一方水土哪里只养一方的人呀,那些本地的草木,在旷野里独自生活千百年的草木,它们曾经与人朝夕相对,四季轮回中,曾经和人互相慰藉。“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这是拦不住的惆怅。“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这是绵延的爱,阡陌纵横。

在岁月的兴衰中,只有本地草木才和我们交错出更多的私人情感和故事。城春草木深,人的哀乐、过往,都潜藏在草木的蛛丝马迹中,无法剔除,不能分离。在田野长大的孩子,总有许多记忆和本地草木纠缠在一起,一丝一缕。

我在蓝色的马兰花旁边跳过橡皮筋,小时候唱的是:“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它该记得住这稚嫩的请求,小小的花无意中陪伴小小的孩子。

苦楝树长出的青果被粗心的我们当做李子吃,苦得以为会被毒死,又气又怕,跑到河边狂洗嘴巴。最后,还是把果子征用,当弹弓的子弹,打一场昏天黑地的仗。苦楝子终是让人快乐的植物。

黄荆条长得茂盛而结实,让人颇为忌惮,“黄荆条下出好人”,当年大大小小的皮肉之苦都拜它所赐。成年之后,闻到黄荆条的苦香,心驰神往,却仍然是恭恭敬敬,心里泛起不敢造次的温情与静谧。

芭茅嫩茎刚好解过一小段渴,蛇莓果鲜艳得让人跃跃欲试又心存疑虑,黄鹌草遇上冬天的暖阳,挺身而出长得老高,让我们误以为春天已至。

郁金香、红叶李、白玉兰、樱花、虞美人,纵然美得让人叹息,到底是公园里辗转而来供人们观赏的花和植物,总有许多的隔膜与生分,不是不美,而是少了时光中相濡以沫的回忆和安慰。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最爱看的是当地的田野,它们没有城市里的整饬,没有公园有匠心。却尽心尽力地保持本地特色,看到那些属于本地的草木,也许才会明白和理解,一个地方的人和事。

在东京和京都,让人内心震动的不是日式风格的柏和松,也不是大阪城公园成片的樱花树,它们当然美得瞩目。然而我的目光常常被街头小巷之间那些野草——本地草木所吸引,它们随意地自在散布在大街小巷,无忧无虑。那些野草是我早年熟悉的草,现在被城市拒绝、驱赶。在异国的繁华中,看到它们被接纳,被珍视,被篱笆圈住,生机勃勃地生长,低垂或者摇曳。

我们的丘陵没有深山,长不出幽兰和桫椤;我们的田野多河少湖,荷花稀少,没有菱角。芭茅和白茅草长满无人的山坡,水麻和节节草夹杂着通泉草、绶草,在河岸边各自安守一方小天地,并不野心勃勃,忙着扩张。

蒹葭苍苍的八百里秦川与白芷蕙兰丛生的氤氲楚地总有些不同的故事,白桦树沧桑的眼睛和红树林交错纵横的根系也会和人有不同的牵绊。

川北的山川和城市,请种上些我们熟悉的植物吧,叶片弯弯曲曲的构树、总是长不粗的山柏、厚实的翠竹,还有偶尔的油桐树、槐树、苦楝树,不多不少,不成片也不成行,杂树生花时,各有各的灿烂和翠绿。

那些随风潜入城市角落里的狗尾巴草、兔儿草、酢浆草、蛇莓草,风姿绰约的黄鹌草,像青蛙背的车前草,蕨类和苔藓,就让它们安心落脚。那些本地的草木,顽强坚韧,无须照顾,自会成长和枯萎,四季的光阴在草木中流转,人间的情感与记忆也被植物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