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生绡作戏台，全凭十指呈诙谐。有时明月灯光下，一笑还从掌握来。”此诗源于宋朝僧人慧明大师，描述的是近千年前的手影戏。千年后，依然是一张幕布、一盏射灯、一双手，手影大师沈晓用灵动的十指将人间百态和飞禽走兽一一呈现，并将此作为毕生追求的“末流艺术”。

经过千年岁月的沉淀，变的是艺术的呈现形式，不变的是艺术的文化精髓。作为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被单戏的代表性传承人，沈晓把被单戏和皮影、手影等艺术形式整合起来，通过电影形式进行创新表现，也是第一个将中国手影这项古老的民间游戏搬上现代大型舞台的开创者。

“我要做的就是把老祖宗的精粹保留下来，用新的形式去表达和传承。”沈晓希望通过“手电影”这种新瓶装旧酒的方式传承传统艺术。“只有将传统的文化技艺融入到新的表演形式中，融入到那些观众喜闻乐见的表演中，才能更好地发扬这门技艺的优势。”

“影”进校园

四十年走进上万所学校

白色幕布上，一只灵动的兔子奔跑在茂密的草地上，两只小鸟落在枝头拍打翅膀。……森林里，流动的动物影子纷纷出动，好一个热闹的动物派对！幕布背后，沈晓或蹲或立，或跳或跃，忽远忽近地变换各种手势，用“手影大自然”讲述“兔子吃狼”“大象刷牙”等趣味故事。

一双手能做什么？沈晓用手影给出答案——世间万物。

在六一儿童节前夕，沈晓带领团队走进了中江县大东街幼儿园，给该校一千多位小朋友带去了手影戏表演。在现场，沈晓还手把手教孩子们变兔子、猫头鹰、骆驼等各种各样的动物，并让孩子们体验手指操。不管是影子戏，还是木偶戏，在沈晓看来，它的受众更多还在于广大儿童。而他本人的艺术生涯，也离不开学校和孩子们。

沈晓出生在成都，父亲是已故木偶大师、原成都木偶剧团团长沈慕垠。1978年，年仅15岁的沈晓师从父亲开始学习四川被单戏，并从事皮影、木偶、自创手影的表演及研究。1981年，父亲退休，沈晓代替他进入了成都市木偶剧团。“刚开始时父亲是想让我填补他的空白，让我学习舞美并制作木偶道具，但过了一年，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才进入面向儿童的演出队。”沈晓说，从那时候开始送戏下乡，这些年估计走进了上万所学校。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辆载着被单戏台前幕后全副家当的自行车，沈晓从上个世纪80年代就开始用“走街串巷”的方式走进学校表演儿童木偶戏。从一所学校到另一所学校，从一个幼儿园到另一个幼儿园。沈晓回忆说，最多的时候，一天演5场，累到趴下。但他觉得充实又快乐。

2008年，汶川地震之后，沈晓带着团队深入到灾区的多所学校，用表演为震后的孩子们带去欢乐，也因此跟绵竹市紫岩小学结缘。从2010年开始，紫岩小学成为沈晓最常去的木偶戏教学基地，并在该校成立了第一个手电影少儿艺术团。

沈晓表示，手影、木偶和皮影表演有利于启发多学科的文化艺术实践，尤其对低年级儿童教育有着不可估量的艺术效果，为儿童开启新的艺术教学形式。他举例说，在课上他会用很多童话故事来表演，让学生都参与进来。同时还会跟着学生的学科课程走，用学生正在学的成语故事来演绎，比如“狐假虎威”“龟兔赛跑”“鸡犬不宁”，既有趣味性，又和语文学科结合起来。

经过几个学期的教学训练，紫岩小学几十名学生学会了手影戏表演。2015年，沈晓与紫岩小学的学生一道参与中央电视台“出彩中国人”节目表演，让沈晓的手电影出了一回彩。2016年，沈晓再次带着孩子们在央视少儿频道“看我72变之创意少年”上演绎《手影动物城》，并获得周冠军。“孩子们能走上舞台表演，这本身就是一种教学成果。”沈晓说。

不仅在紫岩小学，沈晓还在成都市龙江路小学分校设立了手电影少儿艺术团，做传统戏剧教学。沈晓表示，除了在学校，未来还会在更多的小剧场开展面向儿童的手电影教学，开发系列课程，下一步会落实教学系统的拍摄，作为影像保存，“也许还会考虑做手电影绘本。”

影梦人生

挡不住的飞翔和梦想

清人有被单戏诗：“台围如被单，一人一戏班。天下众生相，都在指掌间。”成都被单戏的代表作是《哥哥打老虎》，据清代《成都通览》载：每演被单戏，必有一段打老虎，小儿多乐观之。这出《哥哥打老虎》至今仍是沈晓的保留节目。而“一人一戏班”也曾是沈晓的生活写照。

“我给你带来欢乐，请你给我掌声，顺便丢点银子，然后我好到另一个城，上演我的拿手好戏……我的技艺就像农夫手中的稻米，四处张扬它的美丽，为你的人生再种点快乐吧，种点笑声在你们城里。”这是沈晓多年前写的一首名为《稻草人之歌》的诗，表达曾经一个人演出傀儡的流浪艺人的生活状态。

过去的沈晓写过很多诗，也常常更新博客。然而，如今的沈晓却再也没有办法做到，“看着字可以一笔一画地照着抄写，但却没有办法自己写东西。”而这都源于一场车祸。2006年12月，沈晓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一开始医生诊断他没有活过来的机会。出乎意料的是，在他昏迷了半个月、在医院住了半年后，取下满身管子的他又活过来了。虽然由于脑部损伤，他没办法写诗更博了，腿里到现在还植着钛合金，不过幸运的是，他的双手完好无损。

“车祸之前是我的上半辈子，车祸之后是我的下半辈子。”沈晓告诉记者，车祸后，他知道了什么是人生难测，之后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很珍贵。在医院病床上活动自己双手时，沈晓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的悸动，这个悸动告诉他，再艰难也要把想做、必须做的事做下去，那就是自己的影子戏。

在后来巡回演出的剧目《挡不住的飞翔》中，沈晓将自己车祸前后的经历搬上了舞台，“除了你的身体会停下来，你的思想挡不住。”所以，他把这个剧目取名《挡不住的飞翔》，希望通过这个剧来表现再生的欲望。

无论什么时候，沈晓的基本功从来都没有荒废。只要一坐着，沈晓会习惯性地把双手放在大腿上，手指头不停地转动。他把这个习惯称为自然而然的行为，“我常常告诉学生，要让每个手指听你的话，长时间的训练会让你的肌肉有记忆力。”一门手艺的精湛，从来没有捷径，唯有熟能生巧。

除了走进中国的校园，沈晓的影子戏还多次去到老挝、泰国等中小学进行教学交流，让国外的师生互动体验。至今还有一群老挝学生与沈晓保持微信联系。“还有泰国一所学校的老师对影子戏很感兴趣，常常通过邮件请教我专业问题。”沈晓说。

传承之路

将新事物融入传统的灵魂

巍峨的双峰塔拔地而起，撒哈拉大漠里的骆驼走得悠然自得，自由女神像，伦敦桥、悉尼歌剧院形神兼备……这是2010年马来西亚某广告公司拍摄的一个手电影短片，便是出自沈晓团队之手。在影片中，沈晓团队不借助任何道具，只用一双手就表现了五大洲的著名建筑，是中国传统艺术与现代科技的一次完美结合。

艺术需要创意，一种如何将新事物融入传统的灵魂。沈晓认为，如果你现在演的东西和200年前人们看到的东西一样，那这门艺术的传承肯定会有问题。演出者除了熟练掌握吹、拉、弹、唱等多门技艺，还要尝试用新的观念跳出传统表演的条条框框，不断推陈出新。

近年来，沈晓的影子戏频繁地在国内外巡演。今年春节，沈晓手电影文化艺术中心随成都市政府 PANDA成都艺术团一起，为美国首府华盛顿带来“成都味·中国年”的视听盛宴。“如果每个人都能领域中国影子戏传递的成都记忆中的过去和现在的民风民俗，那中国民间传统文化艺术的传承之路将不断延续。”沈晓说，作为非遗传承人，需要思考怎样让更多的人来了解它，从而喜欢上它，这样传承才不会出现断代。

“王婆婆在卖茶，三个观音来吃茶……”日前，在成都举行的中小企业西部论坛的开幕式上，沈晓带着龙江路小学分校的学生表演了《幸福皇城坝》的片段，用童谣、老图片、锣鼓等形式将老成都的景象勾画出来。从最初的单个节目拼接，到后来的主线连贯，沈晓用了十余年去探索改变表演的方式和形式，最终让《幸福皇城坝》系列在诸多国际木偶节及电视节目上崭露头角。

“我们将从前一些老东西经过重新处理，变成现代人喜欢欣赏的新艺术，剧作融合了皮影、手影、木偶、舞蹈、音乐等多种元素。”在沈晓看来，现在很多的皮影戏还在用原来的方式表演，对于现代观众来讲，不够提神。“任何形式的表演一定要提神，才能抓住观众的心，要让他们觉得这个表演超乎想象。”这也是沈晓所追求的艺术效果。

不仅形式创新，内容也要与时俱进。今年上学期，沈晓带着龙江路小学分校的学生做了一个《低头族》的剧目，结合当下的社会热点话题，让孩子们分饰爸爸和妈妈，用滑稽幽默的方式来讲解在生活中做低头族的危害。其中不少情节都是学生们自己想出的故事内容和创意。

沈晓表示：“没有发展的眼光，何来传统的发扬？不要拘泥于传统，要超越局限。”在传承的路上，总会遇到时代的悲歌，有的技艺会随着时代的变迁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然而却有一些传统技艺在历史的“夹缝”中高歌挺进。谈及原因，他认为，其中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创新。

在传承与创新这条路上充满了很多不确定，如有一丝差错，那就会背上“背离传统”的称号。在沈晓看来，即使面对种种困难，作为一名非遗传承人，也要对传统技艺坚持不懈，对创新技艺不断追求，才会与时代同步。

年过50的沈晓现在依然保持一颗向外界学习的心态，积极拥抱新事物。“我最近喜欢看一些科幻电影，琢磨着如何把科幻的元素加进我的剧目里。”而多年前模仿骆驼的手影，灵感则来源于他观看的一个日本综艺节目。“凡是好的东西，我都乐于吸收和借鉴。”

不执拗于固有的传统套路，保留经典的传统技艺，并以全新的视角创作新的作品。沈晓正在用一种新的方式来续写：一灯，一帷幕。一人，一世界。灯光下，十指间，花鸟风月，逐梦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