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钟

记得去年某个寒冬的深夜，和朋友微信聊天，他说看书看到一半，实在是饿，正在弄夜宵。我问，是在看《舌尖上的中国》吗？大半夜捣鼓吃的。他回答，在看汪曾祺的书，一本散文集，半本是口水。我追问，那准备整点啥好吃的，答曰：泡面。

朋友告诉我，高中住宿那会儿，对食堂的饭菜实在没啥兴趣，于是一同学推荐他看汪曾祺。伴着一本《人间草木》，泡面都能吃出中华小当家的水准。于是那一晚，他也郑重其事地把汪曾祺推荐给了我，说这书如何如何“下饭”，有益青年人身心健康等，感觉他像是汪曾祺书的出版编辑似的。

躺下后，我整宿满脑子在想：这所谓的“下饭”书究竟是个什么路数？终于，在不久后的一天，淘了一套《汪曾祺全集》，整整16本的“饕餮大餐”。从此，开启了一年四季都“吃嘛嘛儿香”的幸福之旅。

首读当然是万人推荐的吃货必读之书——《人间草木》，随便摘一段都是美食评论家级别的论调。“西瓜以绳络悬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这个夏季上海闷热难耐，汪老这段“馈赠”的西瓜，让这热浪习习的夏季也似乎变得有些可爱。“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鲜、香，很好吃。青头菌比牛肝菌略贵。这种菌子炒熟了也还是浅绿色的，格调比牛肝菌高。菌中之王是鸡枞，味道鲜浓，无可方比。”看完这段，赶紧找人约了一顿菌菇火锅宴。

当然，除了在“吃”上令人折服的文字把控和呈现力，汪老最厉害的，是“小萝卜去皮，真是煞风景”这种俏皮又质朴的感染力。作为汪曾祺后援团的一员，大家都觉得，汪老的文字有一种“魔力”：无论你处在浮躁、焦虑、悲伤或是疲劳的状态中，读读他的文字，都会全身心舒服起来。

读着汪曾祺的文字，你会觉得，文字真有意思，生活也真有意思。就好像，常人吃梨，削皮大啃，连咀嚼都是机械的行为。汪老则会让你在咬下第一口时，突然想起老北京的榅桲梨丝，哪怕屋外寒冬大雪，也要奔走于风雪中寻榅桲，又好看、又好吃。关于生活情趣的那些事儿，怎么平淡叙述都显得难能可贵。又如，他说乡愁，作为高邮人，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不用苦大悲深，也能好好说一句“我想家了”。

曾经，读到苏轼论：“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当初不甚理解；现在想来，大抵说的就是汪老笔下的文字吧。闲说着话，自问自答，这是汪曾祺的文字节奏，也是他的文气：淳朴、自在、透着快乐。

当然，我是不建议大家饿的时候看汪曾祺的。不然，宅男宅女，怕是减肥不成，反而要贴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