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坤

芋是入画的好题材，不必多，只3株，小簸箕似的叶片，片下柄，柄下3颗球状大芋头，与叶柄相连处一圈胭脂色，疏疏短须间生几颗小芋艿，顶了胭脂色叶芽，极像雏鸟尖喙，抬了头，巴巴地等母亲喂食——多像一个和谐小家庭，母亲拥了可爱的孩子，在绿叶下幸福生活。

古人也称芋为“蹲鸱”，可惜它不长腿，否则就是真的鸱了，真像哎。芋头的胭脂色叶芽与鸟喙神似，加之同样红润的鲜嫩芋节，还有叶柄与叶片相连处洇开的红晕，真是养眼。

春天里，芋发芽、生根，喜滋滋长在水湄处，横排芋头倒排姜，如一粒粒仙种落入凡间，坦然承受尘世之爱，在芋农的精心呵护下，惬意生长。

种芋很辛苦，得天天浇水。芋田里，大片大片的翠叶在阳光下轻轻招摇，翠得艳丽，人在齐腰深的叶间行走，执一柄戽水瓢，使足了力，舀一瓢，浇过去，艳阳下闪出七彩的光，水雾飘过脸颊，一片清凉。累了，叶下坐坐、闲话，听水上飘来一支乡野民歌，呼吸芋叶间的清纯空气，摘一柄阔叶遮阳，也是美事。

三伏酷暑，是芋的生长旺季，它们爱喝水，越干旱越渴得慌，越要拼命喝水，得一瓢一瓢地喂，喂饱了，喝足了，才能结出大芋头。人在那里挥汗如雨，湿了脚下一方土，芋却婴儿吮奶似的咂得快活，饶是再苦再累，芋农也心甘。不止如此，还得施肥，最好用河湾里罱得的淤泥水草，水淋淋的，借助水的浮力罱上来，覆于芋苗根部，是极好的有机肥，权当是为它们加餐了。

如此辛勤耕种，出力流汗，朴实的芋头岂能不知？它们虽不开花，却一点一滴全记在秋后的收获之中。国庆期间，恰逢芋头成熟期，外出归来的游子，兴奋地随老父亲去挖芋。一锹下去，虚松的有机质中，就是大块的芋头，小皮球似的露出了笑脸。切去厚厚的叶柄，便是红润润的叶芽叶苞，真让人难以置信，纯粹的黑土中怎会长出艳艳的红？更让人开心的，一颗颗芋头总是那么壮硕，主人的辛苦劳作，一瓢瓢的汗水，全长成了沉甸甸的大芋头。土地最厚道，从不欺人，只要付出，就有收获，付出越多，收获越丰。

当晚，肯定要焖了新米饭，芋头红烧肉，外加一盘清炒茭白，池塘里现摘的，两杯老酒下肚，喷香、黏滑的芋块咬在口中，更觉得家常美味的醇厚与可口。夜了，陪老父亲在檐下闲坐，絮叨着家长里短人情世故，母亲又蒸来一锅小芋艿，拈一只，剥皮，扔口中，糯软已沾上舌尖，一滑，便进了肚，嗯，好吃，真香！又拈一只。

翌日大早，问，想吃什么好东西？妈给你做！想一想，煮一锅毛芋艿菜粥吧，馋呢。于是，捡上些小巧的，在河埠头洗洗，拌了小青菜，再加一匙盐，大铁锅，柴火灶，慢慢地煮。灶膛里旺旺的火，出了灶就是袅袅炊烟。一大碗温热的芋艿青菜粥端到手里时，迫不及待地喝一口，真鲜。筷子一夹，稍一用力便脱了皮，洁白的身子竟比煮鸡蛋更细嫩，味道好得没法说。此后，每日里芋头烧鹅、芋头炖排骨、豆腐芋艿羹、芋头青菜汤，轮换着吃，只觉得宜粮宜菜的芋头总也吃不够似的，一点没觉得腻。离家前一晚，还要吃一回芋头烧肉，母亲说，芋就是“遇”，吃芋头，遇好人，愿我儿早日遇上个好姑娘！

直至走出家门，还要带上一袋芋头，好在乡愁似酒的日子，做一顿毛芋菜粥。只可惜没有柴灶、炊烟和老母亲烧出来的那般馋人滋味，那滋味就叫乡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