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4日 每周二、四、五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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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第105期(总第3242期) 导报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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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山车”
■钟秀华
《教育导报》2018年第105期(总第3242期) 导报四版

所谓的“过山车”,其实只是摩托而已。之所以得此美称,确乎是我经历过无数次有惊无险的恐慌之后,命名的。

这几年,我脱离了本职,成为一名驻村干部。在偏远山区元田村住下以后,进村入户唯一的交通工具便是村干部或村民的摩托车了。乡间的摩托车都是马力超大的运动型,高大威猛,发动起来“笃笃笃”的声响震耳欲聋,讲究的是力量和速度。

第一次与“过山车”亲密接触之时,我还有些小瞧它。你看,它身上灰扑扑地披了一层沙尘,表面的油漆早就斑驳陆离,失去了应有的光泽,车后座上还缠绕着几圈黑色的绑带,一副土里土气的老朽样。我心想,它能拉得动人就不错啦。驾驭它的人呢,已年过半百,看起来应是稳重保守型。我于是放心地坐将上去,因为穿的是裙子,便横向而坐,太阳毒辣得很,我还撑开了伞。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腾出一只手抓住了后座上的金属杠。

“坐稳了?”

“嗯。”

一个“嗯”字的余音还未消散,摩托车已然窜出十几米远,“杀”了我一个猝不及防。一阵疾风掠过,我“啊”的一声尖叫起来,手中的伞早已翻面,随时准备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脱手而去。我的身子随之后倾,险些乘着伞朝卷起的尘烟处飞去。车主听闻惊叫,略微减了速。待我收了伞,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驰而去。这辆貌似老朽的摩托车英勇无畏地冲锋在山道上,左奔右突,如入无人之境。说实话,路上还真的没什么人出现。

更令我惊讶的是这位已被我列入老年人行列的车主,他紧握车把,双臂张开如威猛的山鹰,衬衫被风吹拂得鼓胀起来。如若忽视他脑后的白发,从后面看,你完全可以认定他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在坑坑洼洼、险象环生的山道上,他以50码以上的时速前行着,竟还有闲心观察路旁的田里谁正在劳作,粗着嗓门大声地招呼着:“喂——在除草啊?”还没等对方回应的声音传来,摩托车已经一溜烟地跑走,只听见风中远远送来呜呜的鸣响。偶遇一个大坑,我被震得冷汗直冒,幸而牢牢抓住,方未被颠下车去。又担心着手中所握之物是否牢固扎实,惊恐万状,恨不能立即到达目的地,好安全着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此后,我便学了乖。每次出行尽量腾出两只手来,左右抓牢。然而山路弯弯,眼瞅着前面是一个急转弯了,心说这下他该减速了吧,不成想此时正是人家潇洒炫技的时候。只见骑车人将摩托车倾向一侧,身子像脱了线的风筝,旋转飞舞起来。我感觉自己被离心力狠狠地甩将出去,仿佛连世界也抛弃了我。下陡坡,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只是一味极速地跌落、跌落。似乎是腾了云驾了雾,浑身软绵绵的,却又被一种无法掌控命运的恐惧感攫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降于平地。唯一喜欢的是上坡,它“突突突”地喘着气往上爬,再威风也快不到哪去。可惜有上坡必有下坡,到后来,我甚至不敢期待上坡了。

最险的一次,是搭乘摩托车去往一个山旮旯里的村民小组。那个小组与外界隔着一条河,河面至今无桥。在河水中央,用水泥拦了一个一米见宽的平坝,河水从坝上漫过,滑溜溜的青苔也毫不客气地依坝而生,摩托车便是这样涉水穿河而过。即将下河的时候,骑车人好意地提醒我:“抓紧了,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我听话地闭上,半秒后还是被好奇心驱使忍不住睁了开来。但见摩托车在河面上冲锋前进,车头溅起一米多高雪白的浪花,猛烈地扑向身后,许久未见消散。此刻,它已不是摩托,而是快艇,是冲锋舟。我唯有死死抓紧后座,待到冲过对岸,惊魂甫定之时,才发现手心里是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河水。

村民喜欢赶圩,此时“过山车”又一次大显身手。每逢圩日,从村里去往镇上那条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逶迤而行的,全是一辆辆墩实的摩托车。车后座上,清一色坐着两个女人。她们红扑扑的脸上写着兴奋,壮实的身体靠在一起,中间那个是可以坐上黑垫子的,余下的那个,便只有在金属架上将就的份了。女人再壮实一些的,骑手们还往往被逼到油箱上,缩着手,仄着两条腿也照样“起飞”。而我这样的驻村干部,也时常要赶往镇上开会办事,空车不多,只能时常和别人同挤一辆。在别人看来,身材瘦小是占了便宜的,因为往往被让到中间那个最佳位置上。但个中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因为没有了后座的抓手,我完全成了失翼的小鸟,无从控制自己的身体。一会儿被抛高,一会儿被前推,一会儿又向后仰,无论何种姿势,都让我心存愧疚,羞赧难言。

前几日又到另一个小组走访,离开时搭乘的是本组村民的摩托车。村小组长70多岁了,走路时总喜欢拄着一根棍子。他陪着我在路口等,又看着我坐了上去,然后举起棍子指向车主,不放心地高声嘱咐:“山仔哎,你骑慢点啊,一定要骑慢点。”事实上,还没等他的话说完,摩托车已经绝尘而去。

我回过脸去,看见他的身形瞬间被拉小,而他依然没有放弃,扔了棍子,将双手拢到嘴边做喇叭状,声嘶力竭地喊:“慢——点——啊——”但他的声音很快被远风吹散,而我座下的摩托车抛弃了他的叮咛,仍在全速行驶。我望着那个渐渐模糊的“喇叭”,不禁泪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