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22日 每周二、四、五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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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第80期(总第2977期) 导报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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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所“袖珍小学” 两份宁静青春
■本报记者 何文鑫 实习记者 何元凯
《教育导报》2016年第80期(总第2977期) 导报四版
当电子地图不再提供路线信息时,我们仍未达到此行的目的地——平武县泗耳藏族乡中心小学。刚入6月下旬,今年的成都已经让人热不可耐,车一路往川北,气温逐渐降下来。进入平武县内,山青而险,路急弯多,碧绿的河水更添一丝凉意,山谷中静得只能听见鸟声,静得令人屏住呼吸。

“还要往前走。”“还在那前边。”沿途的老乡指引我们继续前行。

从平武县城出发,绕道北川和松潘两县,近6个小时后,终于抵达学校所在地茶坊村。沿街几间小店,20栋左右的砖房稀稀落落地立着。山谷狭长,小河对岸的山触手可及,密集的绿色扑面而来。不闻人声,惟有流水哗哗而过。

校长邱溢涛领着记者登上数级阶梯,便进入泗耳小学的内部。“听说你们要来,一直担心你们走错了路,这地方太偏远了,真怕路上出了什么状况。”

 

7个学生,“每一个都需要特别照顾”

离下午2:35上课还有近20分钟,泗耳小学仅有的7个学生在操场上快乐地做着游戏,或玩滑梯,或跳绳,或拍球。

铃声响后,邱溢涛和潘杰组织学生进教室上课。学校只有他们两名老师,外加一名给学生做饭的阿姨。

7个学生,学前班4名,一年级一名,二年级两名。2010年,邱溢涛刚来学校时,还有6名教师,但不久就集体退休了;高峰时的学生也只有17个。

学生人数少,老师人手不够,学前班只能不分班,一二年级也在一起上课。学英语出身的邱溢涛负责语文课和英语课,潘杰负责数学课。他们轮流给两组学生上课。

“小狗见到小猴子,小狗‘汪汪汪’地向小猴子打招呼……”邱溢涛给4个孩子讲着童话。教室墙上贴着孩子们的生活照,一张张笑脸。孩子小,上厕所时,两个老师得跟在后边,“有时候还要负责擦屁股呢。”

隔壁班上,潘杰在给一二年级的学生进行期末考前辅导。虽然一墙之隔的嬉笑声不时传过来,但是3个学生仍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习题。空余的课桌并没有撤去,使得教室显得没有那么空旷。

下午4:30放学,学生陆续回家。站在校园里,一说话,听见的只有回声。陈思静和谭芯姐妹俩住校,分别上二年级和学前班。她们家在离学校很远的深山里,步行的话得走3个多小时,父母平时也没时间照顾她们。周一早上,年迈的父亲骑摩托车载姐妹俩来学校,周五再来接她们。

“陈思静懂事早,一年级在家时已经帮着做饭了。”邱溢涛十分赞赏这名学生,夸她记忆力很强,能背诵不少古诗。

阿姨开始做晚饭。有政府的“免费午餐”计划,加上平武县的额外补贴,学生的午餐有滋有味。陈思静姐妹的早餐和晚餐,现在由乡政府全额补贴。

邱溢涛陪着陈思静做作业,一边同谭芯做着游戏。谭芯年纪小,还有着小孩子的任性,有时候说哭就哭,即使老师安慰她、抱她也不能使她安静下来。冬天里,山中的夜晚特别寒冷,阿姨和两个老师要时不时起来查看谭芯姐妹是否盖好了被子。“一边当老师,一边当父母。”

另一头,潘杰则同段鹏和段安琪兄妹去他们家做家访。段家是建档立卡贫困户,离学校不远,穿过一座石桥,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家里只有年近八旬的奶奶在家,敲了很久的门,她才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段鹏的母亲生下段安琪后不久就离家出走了,奶奶将他们养大,父亲在外打工,几乎很少回家。父亲也身患疾病,每次离家时给他们留不了多少钱。

“两个孩子不爱说话,刚来学校时问问题和关心他们,他们都不回答。”潘杰说,段家以前是单家独户,段鹏兄妹从小与其他孩子少有接触,加上家里的困境,导致他们有些自卑和自闭。

邱溢涛了解到,7个学生中,有4个属于离异家庭。他们不爱说话,但内心其实装了一肚子话,只是不懂得表达。其中一个孩子,母亲每次回到山里来,她都舍不得让母亲离开,什么话都不说,就一个劲儿哭。邱溢涛和潘杰只能从侧面去了解和开导,“每一个都需要特别照顾。”

但至少孩子们在学校的时光是快乐的。今年六一儿童节前,有企业来学校搞志愿活动,给孩子们买了蛋糕。那天放学回家,段鹏特别开心,给父亲打电话时也不忘兴奋地诉说吃蛋糕的细节。

“下学期让他们兄妹就在学校吃早饭和晚饭。”潘杰凑近有些耳背的段家奶奶说,他们在学校吃完饭,老师就可以给他们兄妹辅导下作业。

“那好啊,那好哦。”奶奶满是褶皱的脸上有了笑容。

 

山村学生,“也不能只有教科书”

2013年的六一儿童节,这所“袖珍小学”办了一场像模像样的文艺表演,陈思静当主持人,她一字不落地说出了老师写好的主持词,“表现得很成熟。”

“当时在场的乡民和外边来的志愿者都惊呆了,完全想不到只有几个人的学校还能献出这么精彩的节目。”曾在泗耳藏族乡当党委书记的吴晓玲至今回忆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

彼时,上任不久的吴晓玲到乡里各个单位了解情况。“吴书记,我们不会教音乐啊,器材只能当摆设,顶多是给孩子们放点歌。”邱溢涛向她诉说着苦衷和无奈。

“没事,我来教。”吴晓玲一口应下。当过老师的她,有些音乐基础,看着几个孩子,“特别心疼,从一个女性、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讲,他们应该受到更多关爱和尽可能全面的教育。”

吴晓玲隔三差五来给孩子们上一堂音乐课。当风琴响起,孩子们跟着唱起来,这所有些寂静的乡小有了欢快的歌声。望着眼中满是好奇与欣喜的孩子,吴晓玲觉得特别开心。“山里的孩子也不能只有教科书,要想办法使他们学到更多,不能耽误孩子的每一天。”

在她的鼓励下,邱溢涛和潘杰放下矜持,下载舞蹈教学视频和歌曲,先自学,再教学生。“最开始扭扭捏捏的,幸好以前在城里带过幼儿园小朋友,”邱溢涛说,“只要孩子们喜欢就好。”

闭塞的乡村基本没有游乐设施,多了这些活动课,孩子们觉得新鲜、有趣,最小的谭芯时常在老师身边蹦蹦跳跳地来回跑。之后每年六一儿童节,两位老师都带着几个孩子一起排练舞蹈,编演节目,乡干部也会参与。这成了这条小街上难得一见的文化事件,也赢得了乡民的赞许。

泗耳虽然偏远,但是一年四季景色如画。春天的泗耳,姹紫嫣红,满山开遍;夏天的泗耳,绿湍清流,格外凉爽;秋天的泗耳,颜色堆叠,层林尽染;冬天的泗耳,银装素裹,分外宁静。这是城里学校所没有的教育资源。

遇到与自然景色相关的课文,邱溢涛和潘杰就地取材,带着孩子们走出校门,到山上去,散步、拍照、赏景、做游戏……镜头下,孩子们天真无邪,笑得格外灿烂,还会摆些 pose。学生也愈发喜欢这两个年轻老师。

“拍了不少照片,可以发给他们在外打工的父母,更是为了给孩子们留下成长的影像。”邱溢涛说,学生很喜欢这样的课程,要是我们一时疏忽给忘了,隔段时间孩子们就会主动要求。

邱溢涛和潘杰还想办法让山里的学生接触更多外面的世界,开阔他们的眼界。“上课时,说到大海、沙漠、游乐场、高楼大厦这些事物,孩子们总是没有概念,想象也没有根据。”邱溢涛说。

这两位“80后”青年,就利用假期自费旅行,拍了不少照片,建立了教学图片资源库,遇到课文中的相关章节,就放给学生看,“孩子们一目了然。”

为了提高教学质量和自身能力,在泗耳小学工作期间,邱溢涛和潘杰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本科文凭。在他们的精心指导下,上小学的3个孩子文化成绩没有落后于县城里的孩子,用县里的期末卷测试,陈思静每学期都能考80分以上。

孩子少,就能进行一对一教学,学生上课时与老师互动的机会多。潘杰和邱溢涛也能更多地去了解他们的内心想法,解开他们内心的结,让孩子们的童年洒进更多的阳光。

攀攀3岁半就来上学了,他有一点智力障碍,语言表达很吃力,课间活动时总是缩在一角。两个老师时常亲自带着他玩,有一点进步就鼓励他。“攀攀很乖巧,久了,他就跟我们亲密起来,舍不得放学。”邱溢涛说。

 

 

“老师对学生负责,我们也要对老师负责”

回想2010年9月,从川北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毕业,通过了公招考试的邱溢涛,从江油家中出发,经过5个多小时的颠簸,才到达泗耳小学。“当时心里一凉,想到过山区偏远,但没想到交通条件这么不好。”

北川境内的隧道还没有打通以前,去县里办事需要翻山越岭,近8个小时才能到达。因为没有直达班车,还需要在泗耳打车到北川的片口乡,然后乘坐班车到平武县城。

遇上去教育局开会、报批文件和给老教师办理保险等,校长邱溢涛只能第一天去,第二天抓紧时间办理,赶回泗耳往往已是晚上。

一年后来此的潘杰有同样的感受。来自大巴山的这位小伙子,毕业于原四川教育学院(现为成都师范学院)。“家人和朋友知道我要去平武山里的小学教书,都不支持,我说我就是山里娃,怕啥嘛。”初来时,他却还是有些失落和不适应。

交通的不便成了泗耳与外界联系的一大障碍。“我去县里开会,凌晨三四点就要开车走。”吴晓玲说,当地人口少,商业发展不起来,连个集市都没有。泗耳小学娃娃们营养餐需要的肉食,只能到邻近的片口乡去买,一次就要购买半个月的量。

泗耳藏族乡幅员辽阔,山势险陡,常住人口在600人左右,乡中心所在地日常只有二三十人在家。人口少,学龄儿童人数不多。据平武县科技和教育体育局工会主席陈晓明介绍,中心校规模一直不大,历史顶峰时也就五六十人。

汶川地震后,由于道路和校舍毁坏严重,泗耳停办了两所村小,留下中心校继续办学。有经济能力的家庭都将孩子送到外边去上学。

“根据当前的教育政策,我们必须要在当地继续办学。”平武县科技和教育体育局局长孟国义说,当地孩子有就近接受教育的权利和需求,如果撤销教学点,会给经济困难家庭带来更大的负担。而像陈思静姐妹这样住在深山环境中的孩子,则面临着失学的危险。

“哪怕就是只有一个孩子,我们也要教下去。”邱溢涛坚定地说。

而环境的清苦,对在这里教学的老师构成了一大挑战。邱溢涛和潘杰刚来时,水、电、网都不通,电视信号时有时无,手机常常打不通,用水要去远处抬。

更难熬的是生活的单调,夜幕降临后,茶坊村的这条街道静得出奇。街上年轻人很少,又没有任何娱乐和文化活动,乡民也多沉默寡言。学生放学后和周末,他们俩只好看书、打球打发时间。“初来几天的人会觉得新鲜,久了就觉得闷得慌,像是与世隔绝。”

泗耳入冬早,待到冬天,大雪满山,千山鸟飞绝,一片寂寥。“多数时候就只有烤火,两个人一起聊会儿天。”有时天冷得来年5月还需要烤火。

这两年,平武县对学校的支持力度大,通了水、电、网,学校先后添置了电脑等硬件设备。有了网络,与外界的联系也方便多了,平时还能借助互联网找些新的教学素材。

“慢慢地觉得,这里其实也蛮不错的。”邱溢涛说,他和潘杰初来时的确不适应,家人也不支持。但是,这里也有另一面。环境清幽,正好陶冶性情多读书;乡民不善言辞,但是淳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和过多社交,正好去掉繁琐的应酬,生活简单。

他们安心于教学,把时间花在孩子们身上,与他们一起学习和做游戏,走进孩子的内心。孩子们和乡民都愈发喜欢这两个充满朝气的小伙子。父母也理解了他们的选择。

但是,乡民仍然难以高兴起来,“这里环境太闭塞了,两个外来的小伙子能否留在泗耳?他们要是走了,孩子们该怎么办?”

“虽然他们说了会坚持教下去,但是老师对学生负责,我们也要对老师负责。”吴晓玲说,年轻人有婚姻需求,有家庭压力,有职业发展需要,把他们长期留在这里,其实是不厚道的。已经离任的她,听说潘杰去年冬天已经在老家结婚成家,很是欣慰。

教育局曾经考虑过轮岗制,也曾派过一位女老师来,但是不久就离开了。“还是位置太偏了,环境闭塞,外来的新老师不熟悉当地情况,很难坚持下来。”陈晓明无奈地说。

平武县一直按照每月1200元的乡村教师最高补贴发放给邱溢涛和潘杰,并足额拨付公用经费。“虽然县政府和教育局一直在关注和支持泗耳的教育,也想招新老师来替换他俩,但是始终招考困难。”孟国义说。他每年至少要来一趟泗耳小学,了解学校的教育情况。

对于个人发展,邱溢涛和潘杰也不是没有担忧。“虽然我们说过会对孩子们负责,但也担心在这里呆久了,即使将来有机会走出去,也难以适应外边的教学和生活。”

记者离开后不久,好消息传来,平武县教育局正在和邱溢涛、潘杰重新商讨轮岗的事。据陈晓明介绍,这一回要加大力度,详细计划,争取在未来3年内解决泗耳小学教育长效发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