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阙家规唱大风

曾永强

人生有限，家规永恒。父亲已去世10年，但每每忆及，他与家规的故事便历历在目。

“江山美，有国始兴家。公亮国藩皆榜样，鞠躬尽瘁振中华。千古誉无涯。”这阙“忆江南·劝忠”是“曾氏家训”中的第一首，“曾氏家训”涵盖“忠孝善睦学勤俭正敬慈婚戒乐礼族”等15个内容，每个内容均由一首词牌名“忆江南”填词呈现。自懂事起，父亲便教我和哥哥、姐姐背诵“曾氏家训”。

有一次，父亲组织我的伯叔们开家族会议，末了，父亲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15首曾氏家训是我们祖先立下的规矩，是曾家人就得懂曾家的规矩，不能破。现在，我们何家沟曾氏家族人丁兴旺，应该有个统一的家规才行。如今家族中只有我识得几个字，胡乱拟了几句，内容可以由儿孙们慢慢丰富！”

说罢，父亲便展开宣纸，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以国为重，守法遵纪。孝老敬亲，德行友邻。廉以持家，善待生命。”伯叔们一致认为父亲这几句话写得很好，同意作为本社曾家的家规。

至此之后，父亲要求我们全家人谨记这几句家规，并遵家规做人行事。有趣的是，自从家规通过家族会议之后，我们家山林里的木材锐减。原因是，之前，亲朋好友要修房造屋的，有时会到我家请求支援一两根木材，假如是远亲，母亲便会使使眼神表示不快，父亲也就婉拒了。但是有了家规之后，母亲不快的眼神便不再管用，木材照送，父亲还要“教育”母亲：“家规里不是说了要‘德行友邻’嘛，别人家修房造屋是大事，都找上门来了，不帮衬帮衬怎么说得去呢？”其实，在我看来，对于那时还没有突破温饱线的我家来说，一两根木材卖出去，买个十斤八斤大米充饥才是正道。

那年，村上集资重建小学，几个村干部义不容辞地当起了监工和管理。作为村长的父亲主要负责值夜班，也就是在工地上的简易板房里睡觉，看守建筑材料。

有一天吃完晚饭，大嫂对父亲说：“爸爸，你看我们家的房子也陈旧了，一到下雨天，水瓢泼似的就下来了。特别是我那房间，因为没有打过水泥，一到下雨天地上就淌水，这怎么办啊？”“牛妹儿（嫂子的小名），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现在家里没钱，等宽裕点再说吧！”父亲无奈地说。嫂子听了父亲的回答，眼里立即渗出泪水，但还是勉强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过一会儿，父亲拿着电筒，准备去值夜班了，嫂子突然对父亲说：“爸爸，要不我让羊全儿（哥哥的小名）和你一起去吧？”父亲很诧异：“让他一起去干啥？我又不害怕。”嫂子小声地说：“半夜让他背两包水泥回来，我们把房间硬化了，反正其他人又不晓得。”父亲顿时大发雷霆：“我说牛妹儿，你咋有这种想法呢？水泥、钢筋、砖那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一分一分集资起来买的，是公家的，怎么能偷回来自己用？”父亲余怒未消，接着说：“看来，我平时让你学的家规已经全忘了。你记着，不是我们家的就不要打这种歪主意，如果做出那样的事情，我还当啥子村长？我咋对得起曾家的祖先？”说完，气呼呼地出门了。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向慈善和蔼，即使我逃学或者在学校里顽皮惹祸了，也就是训斥几句或者用小竹条象征性地抽几下了事，看来这次嫂子是真的惹恼了父亲。嫂子先是愣在原地，一会儿大哭着向房屋背后的山林里跑去，母亲赶紧对哥哥说：“羊全儿，你还不快去追？”哥哥这才回过神来撒腿朝后山追去。母亲对我说：“你爸爸就是这样死脑筋，人家有些村的村干部当一届就修新房子了，他都当了8年村长了，你看看我们家房子连猪圈都不如，他还家规家规说个没完。”但是，对于还在上小学的我，并不知道母亲所说的“人家其他村干部当一届就修新房子了”的真正含义。

父亲骂了嫂子的后果是，嫂子至少一个月没有和他正面接触，喊他“爸爸”，直到父亲和哥哥有一次到镇上去把水泥和河沙运回来，嫂子才喜笑颜开地给父亲倒上一杯茶，并惭愧地向父亲认错：“爸爸，我晓得你讲的道理，但是你当时吼得太凶了，如果你平心静气地跟我说，我肯定会理解的！”父亲听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我从农业社记分员到社长，再到村长，都是老百姓信任我，推选我干的。老百姓那么相信我，那种见不得天的事，伤害老百姓的事我是绝不会干的，这是我的原则！”我们一家人听后，都使劲地点头，仿佛父亲就是一本活家规。

规正家兴旺，法正国太平。多年来，父亲立下的家规我一直谨记在心，用于教育儿子和经营自己的家。成为纪检干部之后，更是在日常工作中把家规当作警示教材，按照父亲的遗愿不断去丰富内涵，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