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弥漫。草树依旧峥嵘，到底已见苍老之色，叶片周围或卷起或枯干。狗尾巴草摇曳，阳光下细瞧，针尖似的泛着锈红——那是它开的花，像老祖母想起旧事时，满是皱纹的脸上漾起的浅浅喜悦、浅浅忧伤。天空明净，高远无边。相熟的人见面都急着说，天凉了，要添衣。言辞间也处处是秋色。

思想也赶来凑热闹，一派秋天的气象。屋子里收拾家务，电脑前坐下写字，脑海里晃悠着多年前的老课本。记得清晰，就在一篇课文的后面点缀着海子的一首小诗：“秋天深了，神的家中鹰在集合，神的故乡鹰在言语。秋天深了，王在写诗。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近来一段日子，这首诗如影随形。想它的时候，我内心里有时候像秋天的长空一样，有时万里无云，明净如洗，有时候又悲伤得像秋天的一潭静水，暗涌流深。秋天深了，季节深了，岁月深了。

郊外的苹果园挂满了累累硕果，叶子稀疏，远远地就看到满园丰富。门前的石榴树上红石榴端庄大气，恣意安然，倚风自笑。昔日闹哄哄的一树繁花留在了过往，世间万物都在以成熟的姿态活在当下，眉目清晰，端然疏朗。

所以，海子说，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海子的内心是忧伤清明的，而我是矛盾的。得到的是一捧岁月累叠的年龄，丧失的实在太多，锦绣年华，美好时光，一分感情，一段友谊，都再也寻不着，回不去。春走了，夏去了，到来的世界是一派秋高气爽、硕果累累的好景象。而青春已逝，奔走在人生之秋路上的我却不曾如自然季节一样坦然，如门前的石榴树攒够了收获的底气。

傍晚出门，秋风起，凉意袭身。望着身边清旷的景象，杜甫的一句诗总要固执地蹦出来，然后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和着秋风默念：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这是《天末怀李白》，当时李白因永王李璘谋逆案牵连系狱而至长流夜郎，途中遇赦还至湖南，杜甫赋诗怀念友人。

秋意萧萧，我念起这样的诗句，不知道该想念谁？似乎一个也没有，似乎又有很多。一段路途，总能碰上几个脾性相合的挚友。到后来也总要离去，总要散场。一场开始，一场离别，及至多年后，散落在天涯，活在各自的江湖里，遗忘或偶尔想念。

到最后，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想怀念的人，山长水阔，一个都不在身边。那就念给自己听吧。

这句诗的后面是：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如我般的凡夫俗子，到底是懵懂的，贪恋着尘世间那相聚时的点滴暖意，明知道前面是江湖秋水，偏要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