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甜的

■彭万香

《教育导报》
2022年第11期(总第3659期) 导报四版

雪之于南方,是少有的自然现象,是很多南方人冬天里热切的期盼。

我记得生命中经历的第一场雪。那年,我刚满6岁,小哥3个月前刚离世,而我已持续高烧一整月。父母十分揪心,父亲背着我连夜走了三四个小时的山路到区里去住院。我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又吃药又打针,高烧才退下来。医生说我可能是受到了惊吓,又时逢流感,让回家慢慢调理。父亲只得背着我出院,但是回家的当晚我又开始发高烧,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我是犟小孩,多病且难缠,每次吃药,都要经历一次人仰马翻的大战,有时还要请人帮忙按手按脚捏鼻子。有一次,大人们忘记用勺子压住我的舌头就灌药,我居然差点咬到舌头。直到今天,母亲提到我小时候吃药的事情,也总免不了骂我“磨人精”。

那场雪,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我好不容易熟睡之后,悄悄降临到我们的村子里。头天晚上,我在檐坎边洗热水脚时,还抬头看了天顶的那颗星,它那么闪亮,眼睛一眨一眨的。我一直觉得它是小哥,否则不会夜夜出现在我家屋顶上,他一定知道没有小伙伴我会孤单,父亲上夜班了我会害怕。我一直跟它说话,具体说些什么已完全记不得了,怎么去睡的也全忘了。

第二天早晨,我在咳嗽中醒来,凌晨的高烧让我的胸中似有烈火在灼烧。窗缝里,凉凉的空气钻进来。我穿上小哥的旧棉袄,推开堂屋门。院子里已是一片雪白,我以为是七仙女撒白砂糖了,胃里的苦药似乎提醒我快快吃点糖呀!我欢喜得抓起一小撮就喂进嘴里,却冷得我一个激灵,赶紧吐出来。母亲说:下雪了,雪能冻死不好的一切。她提着大提桶满院坝铲雪,铲满一桶就倒在大铁锅里,不一会儿铁锅里就堆满了雪。她在灶里添柴烧火,红彤彤的火焰炙烤着锅底,洁白的雪冒着热气,一层层化成水……

“嘣——嘣——嘣——”,木门响了好几下,我跑着去开门,但是门被雪封死了,根本开不了。母亲继续铲雪,铲呀铲,终于露出了门槛,“吱呀”,大木门开了!风,冷冽地灌进来,把我吹翻在院坝里,还带进来一个魁梧的“雪人”——我的父亲,地质队的老工人。他没有戴帽子,浑身雪白,肩上斜挎着他的标配——一只巨大的帆布包,那里面时刻装着我们喜爱的零食。若在从前,小哥一定率先迎上来,似小猴儿般坠着父亲的臂膀,假装抢一抢大挎包,等父亲分零食给我们吃。如今,已没有人跟父亲玩这个游戏了,他落寞地叹口气,拉起跌在雪地上的我回到灶前。

“咳咳咳……”我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带出了血丝。

父亲默默地将灶前的小土炉烧燃火,拿着一个大搪瓷缸爬到屋檐上去装干净的雪,再放在火炉上化雪水。父亲拉开大挎包的拉链,里面居然有一个梨和一块蜂窝。母亲愕然:“大雪封山,你哪里找的?”“钻机附近的山坡上。梨,是返花的。”父亲闷闷地答,又往炉子里添了些柴,把犁削皮去核放进搪瓷缸里,还加了几颗冰糖。我咽了咽口水,父亲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晃了晃搪瓷缸,雪已完全化成水,梨也熬化在雪水里。纱布包着的蜂窝,在热气腾腾的搪瓷缸上方绕着圈圈,丝丝缕缕的蜂蜜滴落在雪水里。父亲轻轻吹着,倒在小花瓷碗里给我,“喝吧,蜂糖雪梨水,喝了就好了!”

我抿了一口,真甜呀!再抿一口,两口、三口……一大缸蜂糖雪梨水全被我喝光了!雪,一直下,簌簌地下了一天一夜,我也睡了一天一夜。等我醒来时,雪已经停了,汗水将我的头发浸成一绺又一绺,“我要喝甜雪水!”我告诉守在床边的父亲。他的眼角涌出一颗晶亮的水。雪,一天一天地融化了,屋檐上成天滴滴答答地挂着银线,母亲将一只铁皮桶始终放在最干净的屋檐下接水。夜里,那颗星又出现我家的房顶,我问它知不知道雪是甜的?它不回答我,一闪一闪的,不知何时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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