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傍晚，我坐在餐桌前时，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布谷鸟的叫声。真的是布谷鸟吗？又有点怀疑，于是我侧耳细听，真的是布谷鸟在叫。回头问妻子，刚刚是否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她说听到了，是布谷鸟在叫，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布谷鸟的叫声并不奇怪，只是在城里，还是很少能听见布谷鸟的叫声。我站起来，向窗外望去，楼下的树木葱郁，布谷鸟的叫声从树间传来，只能辨明声音大致的方向，却找不到布谷鸟藏身在哪儿。但我确信，有一只或是两只布谷鸟来到了城里，就在楼下的树林里。

布谷鸟的叫声，很容易辨认，也是我最初能明确辨别的鸟类的声音。记忆中，布谷鸟的叫声是和春耕联系在一起的，它叫响了春天的欣欣向荣和喜悦的心情。漠漠的稻田里，春水茫茫，一平如镜，远山的青影倒映在水里，田埂的一线绿影勾描，分割着田与田之间的界线。在远远的地方，布谷鸟叫了起来，乡亲们开始到秧田里拔秧苗，到稻田里栽秧。布谷鸟才叫了几天，白水茫茫的稻田里，淡绿的秧苗已成行，远望是一抹冲淡的绿意。稻田里的绿，是会生长的，绿意渐浓，慢慢就遮住了稻田里的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听不到布谷鸟的叫声了，也不知道它们去了哪儿，就像我们并不知道布谷鸟是什么时候来的一样。在我的记忆里，布谷鸟的叫声一直有着某种神秘感，让我难以捉摸。

爷爷对布谷鸟的叫声有种特殊的情感，那是我少年时难以理解的。在每年春天的某个黄昏，当爷爷听到第一声布谷鸟的叫声时，总是抑制不住心中的那份喜悦，他会把这个消息在第一时间告诉奶奶，告诉家人，甚至也会告诉我，这也是我很小就能辨别布谷鸟叫声的原因。我第一次看见一只布谷鸟，也是爷爷指给我看的，在河对岸的芦苇边，一只灰灰的并不好看的鸟，可它的叫声却让爷爷为之着迷。大概是因为它的叫声与农时有关，爷爷所喜欢的可能只是布谷鸟能准确地告诉他春耕的消息吧。我不理会布谷鸟和它的叫声，可能和我不太关心稼穑有关吧。

奥地利诗人特拉克尔在《夏天》一诗中写道：“林中布谷鸟的哀鸣，在傍晚沉默。”很多鸟，都会在傍晚沉默，它们蓄足力气，然后在清晨开始又一天的吵嚷。就在那个初夏的傍晚，我在家里听见布谷鸟的叫声时，并没有听出它的哀鸣之声，却听出了叫声里的一丝落寞。在我的认知里，布谷鸟是和乡村记忆联系在一起的，它是属于乡村农耕生活的，它们那样的密不可分。一只来到城里的布谷鸟，总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它的叫声里是不是也会有或浓或淡的乡愁呢，习惯于乡村生活的我们，是不是也和一只来到城里的布谷鸟一样，有着一种落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