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倏忽,一晃已是初夏,草木经历了暖风润雨,郁郁葱葱地舒展开来,遮了骄阳当空,只洒下淡淡的光影,静里透着细碎的明媚。
流水卸去了蔷薇的花衣,一并卸去的还有她的二八年华,摊开枝蔓的蔷薇,成了肥润的绿衣女子。同样肥的还有栀子。韩愈写:芭蕉叶大栀子肥。栀子的肥有点憨,有点嗲,一把软香吐露,胸无城府。
植物长在中国,是极具存在感的,每一次动情,总有那么一两句古诗词飞来解颐。譬如“无力蔷薇卧晚枝”,蔷薇是为春天说再见而开的;而一句“芭蕉叶大栀子肥”,点明栀子喷香是为到来的夏天造势的。沿街“栀子花卖哩”的叫声,就是一首夏天的歌谣。
说起来,芭蕉和栀子的兴旺,离不开梅雨的滋养。梅雨是江南的一项特供。乌云蹙紧的天空,雨顺理成章地就来了。一来,就不是迅速告别的那种。也是,离开一年了,回到故土,自然看什么都亲。时而细雨轻声唠叨,时而暴雨激昂洒脱,雨棚树林噼里啪啦,仿佛掌声响起。空气潮湿得可以拧出水,土墙脚无一例外地长出“玛瑙染”,地板、镜子,都开始淌汗。积水一股股迤逦而出,空气中膨胀着泥腥味。——这场丰盛的流水席,要持续20天左右,甚至更久。
植物自然是积极吃饱,迅速将自己从翠绿过渡到深绿。
麦子是个例外。农家有句话:“寸麦能担尺水,尺麦难担寸水。”进入收割期的麦子遭遇梅雨,那可不得了。听老爸说,我出生那年,梅雨早到了半月。赶上麦子开镰,雨缠绵地下,以为会歇歇,不想一下就没完没了。麦子在地里全发了芽。那时乡里指挥还算得力,要求雨稍息就抢收,能抢多少是多少。虽然后来分到的麦子都有浓浓的酒糟气,但总比烂在田里强吧。
自从有了收割机,这种难以忘记的往事,就彻底尘封了。
但初夏总是好的。譬如,看新栽的香葱和芹菜,蔚然成活;譬如,看蝴蝶挑挑拣拣,终于跟几朵丝瓜花相好;譬如,去菜地又多了几种选择,晚上下面疙瘩,是瓢儿菜好还是苋菜好?或许萝卜缨也不错,扭头见浑身长刺身段水灵的黄瓜,都拇指粗了;又譬如,日脚是越来越阔绰,下班了去跑个5公里,天色还是夕阳西下。回家煲粥、弄卫生,去公园遛一遛弯儿,总之,啥都来得及做。我们从冷天里走到了初夏,好比脱贫走进好日子,资本厚起来,底气也足了,时间大把大把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抬眼看,门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