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梅
那日极热。快及肩的头发,在耳畔荡来荡去,甚是烦恼:贴在脸上,汗湿的发丝紧贴着肌肤,燥热、难受;扎起来吧,又不够长,如麻雀的尾巴,不好看。
同事中有些美女,将两小绺头发绑在后脑勺,扎成一个小发髻,简单明快,脸面清爽。效之。揽镜自阅,以为利落而不失青春之气。
喜气洋洋地拿着书本去教室,迎面而来的陌生同学,尽是诧异的目光,还隐约有窃窃私语声。稍远处,有几个熟识的孩子,欢悦地向我挥手,待我走近,“哇哦!”惊叹声不绝。
“怎么啦?”我故作不解。
“老师,你换发型了?!”很快地,一大群孩子围了过来。然后,我就像个稀有动物一般,被他们簇拥着,进了教室。
“没有扎对称!”“发圈不好看!”“扎起来显老!”各种声音,像春天野地里的各色野花,杂七杂八的。我有点受挫。
“把发圈取下来吧,老师!”建议中含着恳求的话语,像夏日山坡上自由生长的野草,繁茂,茁壮。
众愿难违,我无奈解之,又成蓬头状。
“老师,这样才好看。”孩子们的意见,出奇地一致。
面色平静,但我心如潮。想起刚接手他们时的“悄悄话”。“想象中的语文老师,有一头披肩长发,乌黑,顺溜。她讲课的声音,温婉,清脆,像山间的泉水流动。没想到,眼前的她,土气的短发,朴素的衣着,沙哑的声音,我们一点儿也不喜欢……”读到孩子们的这些随笔时,我分明听到心碎的声音。
可是,就在几年前,我的短发还被同学们盛赞曰:很“飒”!很“帅”!难道这些孩子们的审美已追上了潮流?还是我的容颜已不再适合短发了?
自从知悉了孩子们的“不满意”,我有意识地让头发长一点。只是在这闷热的日子里,这快及肩的头发,让人难以拾掇。
“老师,你把头发烫卷吧,像数学老师一样。显得美丽洋气,我们都喜欢!”几个女孩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放学时悄悄地建言献策。
烫卷?平日里素面朝天的我,会不会显得更加平庸和俗气?脖子本来不长,卷发像泡沫堆积在后脖颈,岂不与蚂蚁窝一样了?
“尝试一下嘛。不试飞,怎会知道自己有翅膀?这是你教我们的哟!”这样的伶牙俐齿,谁奈何得了!那就尝试一回!于是,周日下午,我忐忑地走进了理发店,听任理发师处理我的“头顶大事”。
“你看,这造型还满意吗?”镜中那满头卷发的人儿,有些陌生,但确乎还是自己。
孩子们用掌声接纳了我的新形象。我的心里,有些小小的欢喜。不过这欢喜只延续了3天。星期三晚上在家清洗后,用毛巾擦拭,电吹风吹干,却再也回不到理发店的造型。一觉醒来,满头的卷发不再信服我的梳子——用尽办法也按不平、理不顺。它们好像有什么不满似的,在我头顶上任性地张牙舞爪:纷飞如风中的柳枝,纷乱如醉汉的拳脚……真的令人不忍直视呀。
“快看,老师的头发,好奇怪!”虽然上课之前,向头发上抹了些水,但还是无济于事。
正在讲作文中多种修辞的运用,不如让孩子们练习一下写比喻句!
“老师当模特儿?”那敢情好!教室里渐渐变得安静。不久,孩子们的手高高地举起来。
老师的头发——
“像火炉上正沸的水,在不断地冒泡翻滚。”
“更像倦鸟归林时的鸟鸣声,高高低低,长长短短。”
“像没有老师监管的自习课,七嘴八舌,此起彼伏。”
“像欧阳修笔下的‘太守归而宾客从时的人影散乱’,也像苏轼《赤壁怀古》中那‘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景象”。
…………
这乱糟糟的头发是不是让我更难看了?
“确实有一点!”
心里虽然悲伤,但不得不接受孩子们的诚实。
“老师,不管你的头发是直还是卷,是顺溜还是纷乱,我们都一样喜欢你,而且始终比你喜欢我们还要多一点点哦。”善解人意的女孩思琪宽慰的话语,赢得了学生的一片掌声。
说谎吧?你们以前的随笔里全是失望哩。
“我们已经长大啦!早已不是外貌控了!”
哦,那头发的长短及样式,还有计较的必要吗?“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呀!”孩子们异口同声,意见又是出奇一致。
头发若有知,会作何想?
幸好它不会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