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伟
很多年里,我都觉得父亲是个特别没有仪式感的人。他一点也不讲究过什么节日,连我们一家人的生日都不在意。像父亲节之类的节日,他更是不屑。一年到头,父亲只有春节那几天配合母亲准备一下过节,其余的日子千篇一律,毫无色彩。反正在我的认识中,父亲的人生乏味枯燥,因为缺乏节日的点缀,日子成了机械的重复。
说起这些,父亲还振振有词:“节日有啥用!那天跟别的日子不一样吗?还不是早晨太阳从东边出来,难道还能从西边出来?”我反驳他:“节日就是为了让平凡的日子翻动几个小浪花,这样生活才能多姿多彩呢!”父亲依旧固执己见:“上天才不管啥节不节的,太阳早晨出来,月亮和星星晚上出来,一点都差不了。”父亲的意思是说,节日不过是人强加给自己的一种额外负担,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永远无法改变,天地之间万物各行其道,日子本就是重复的,所以本质上没有节日一说,所有的节日都是人依照自己的意志赋予的。
那些年里,父亲终年不停劳作。因为没有节日概念,他的每一天都平平无奇。无论春夏秋冬,他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床,收拾农具、下地干活、荷锄而归。第二天,又是如此重复。我甚至思考过这种生活到底有何意义。不过是像大地上很多生灵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麻木而单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状态,觉得太缺乏生趣了。我还想,人类之所以创造出这么多的节日,就是为了抵御生活的漫长和无聊,为了对抗那种周而复始的消耗和折磨。
可是,没有节日概念的父亲,从来没有抱怨过日子单调。他每天都有滋有味地生活着,吃饭、干活、睡觉,简单而充实。父亲不过节,也没有休息日。一年到头,也很难见他停下忙碌的脚步。雨雪天才是父亲的休息日。雨雪天无法下地干活,他不得不停下来。可即使在家的时候,父亲也不闲着,他总要找点事做。他早年学过几天木工,会做简单的小凳子。无法出去的时候,他就在屋子里做木工活。屋子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屋子里面父亲做木工活叮叮当当。时光流逝,有些岁月中声响已经根植在我的记忆中了。小凳子做多了,父亲会带到集市上去卖。他做的小凳子特别结实,多年都不坏。
父亲不过节,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最近一些年,父亲老了,干不动重活了。可他依旧不闲着,在院子里种菜,还养鸡养鸭。种的蔬菜吃不完就给亲戚们分,再吃不完就带到集市上卖。养鸡、养鸭收获的鸡蛋、鸭蛋,父亲会腌制起来,他腌制的鸡蛋、鸭蛋用筷子一扎油就冒出来了。这些鸡蛋、鸭蛋,父亲会源源不断地给我送来。
父亲依旧不过节,任何节日对他来说都形同虚设。偶尔有一次,我忽然明白了父亲的生活态度。那是一连几天的阴雨天,父亲窝在家里什么事都无法做。那天傍晚,他对着窗外的雨忽然感叹道:“这几天过得太没意思了!”原来,父亲一直在通过劳作追求每一天的价值感和充实感。
父亲不过节,可是把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隆重。在父亲看来,过好每一天比过节更重要。日子细水长流地过就行了,无需刻意营造仪式感。过好现在的每一天,未来就一定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