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

孙君飞

《教育导报》
2022年第57期(总第3705期) 导报四版

孙君飞

像小麦那样,生长密集的庄稼少有。

麦田,也许是一幅画,也许是一方手帕,也许是一处圣殿。无论我行走多远,都受到麦田的吸引。我赤手空拳地归来,既没有马,也没有车,身体里载满沉默。

阡陌纵横,但没有一条路会直直地插入麦田。我们习惯围绕着麦田走来走去,有时候满怀心事,有时候只不过是一团闲云、一只野鹤。回忆交织,小麦的碧绿或金黄抚慰着我漂泊许久的心。

麦苗们茂盛顽强,吞吃着太阳,咀嚼着落雨后的泥土。风在那里制造漩涡和波浪,逼真的虚拟。

如果不拔草、不施肥——不收割,我们就不会轻易地涉足麦田,更不会深入麦田。松开欲望,似乎只剩下对庄稼的尊重。我从他乡带回一些伤口,而每一粒小麦都完好如初。它们还能喂饱我的乡愁吗?我不应再有奢求。

从冬到夏,小麦长不成一棵棵树,除了广阔,我无法赞美其高大。

相看得越久,爱得越深,也越有流泪的冲动。在麦田边,我卸去最后的高度。愿意变成一只扁平的蜥蜴,徜徉在麦秆长成的森林里。小时候做过那么多奇异多彩的梦,却没有一个跟小麦有关。在麦田里筑巢的鹌鹑,比我更懂得每一株小麦。

百灵鸟的歌声便是它的灵魂,它高高地飞向高空,听得到看不到,它用歌声浇灌属于它的一方麦田,似乎它只献出赞美,而不需要祝福。

麦田,它总是敞开怀抱、敞开耳朵,我能够扑进去大哭一场吗?又不知从何说起。不说话就唱歌,我还不如一只一边飞翔、一边歌唱的小鸟。我却懂得自己为什么要归来,有人寻觅甘泉,而我只想再亲眼看一看碧绿的麦田。

熟透的麦田则宛若一支金色的交响乐。

我已经不是播种小麦和在麦田里劳作的人,这份荣誉归于父母,归于乡亲们。我会像过去一样兴奋,却再也不会因紧张的收割而劳累。然而我的心更容易感到疲累厌倦,又是怎么回事?不像他们,能够跟窗户一起醒来,新鲜的血液里有阳光、鸟鸣、露珠和小麦拔节的声音。

丰收前的麦田里看不到一株杂草,找不到熟识的荠菜、小蓟花、拉拉藤和看麦娘。是时间提纯了每一株小麦吗?在金子里找不到过去的流沙。纯粹的麦田令人失神,风将悲悯和谢幕的气息吹入我的身体,我却没有勇气抚摸一根锋芒丛生的麦穗。

稻草人给麦田增添了喜剧色彩。乌鸦飞过麦田,落下一些禁忌的音符。一块成熟的麦田并不能让一户贫穷的人富有,却在烈日下锻造出他们劳动的尊严。

碧绿的麦田更多的是深情,金黄的麦田更多的则是庄重。

收获小麦的时候,最好是手握银白的镰刀一把一把、一捆一捆地割,把那么多艰苦的日子都抱在怀里,心里涌起一阵甜蜜再涌起一阵忧伤。能够距离小麦最近,就在此刻,麦芒会刺伤你的胳膊,疼痛和迷醉一起袭击你。

遗忘了小麦开过的花,完整的故事从来不会在麦田边发生,更多的小鸟一掠而过。

有的雨水击打在我的身上、有的雨水击打在小麦的身上、有的雪花覆盖在我的路上、有的雪花则将麦田的世界淹没。麦田既然能够让我活着,就能够忍受那些跟我一样的命运。

天越蓝云越白,从碧绿到金黄。

(点击大图下载版面PDF)
© 四川省教育融媒体中心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