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毕业还有一年,学校突然要求我们搬宿舍,从11舍搬到5舍。
这是个好消息。正值盛夏,11舍没有阳台,开窗就是绿树青山,衣服晾在床边,一星期都干不了。而5舍不仅有阳台,楼下还有空地,开窗后,极目楚天舒,最重要的是,从上下铺变成上床下桌了。
但是,搬宿舍累啊,吹过的每一阵风中都漂浮着“累”的笔画。大包小包,大箱小箱,一天下来,手变得很敏感,碰见任何东西都不断作痛。坐下来后,很长时间站不起身。
为了减轻负荷,就要进行取舍。我扔掉了很多东西,蚊帐、零食、烂掉的鞋子。宿舍里、楼道中,堆满了种种垃圾,而垃圾在成为垃圾之前,也曾被摆在桌上、床上,被人们温柔以待。
没有什么事物能够陪伴我们一生,它们都是拿着一张名为价值的车票,在某一个时间点上车,然后在另一个时间点下车。这样的车票并未白纸黑字地写明了抵达时间,旅程长短取决于人的一念之间。但它们会摆出种种证据来说明自己的价值,比如一段甜蜜的回忆,一份珍贵的见证。它们是我们过去的一部分,多年以后,很多记忆都失落在了光阴中,但看见它们,我们就始终能回想起青春。
舍友拿着一本相簿低眉不语,那是他与前任女友的回忆。物是人已非,但曾经拥有过的温度依旧在心头不肯远去。他终究不舍得把相簿扔掉,塞进了行李箱。有些东西,多搬一趟也要把它们带走。
而我带走了一沓书,那是我给自己设计、打印的书。如今去读,固然粗浅拙劣,但当时写下那一个个字时的澎湃,现在翻看依旧还能听见激情起伏的潮声。
当然,我也丢了很多,比如为了减肥买的荞麦面、代餐饼干和黑巧克力,因为寡而无味或者过于苦涩,我一直没吃,结果过了保质期。这让我倍感愧疚。虽然是用自己的稿费买的,不是用父母的血汗钱,但是它们的过期,象征着那些我计划好的事情,那些下定决心想要养成的习惯,全部成了可笑的空谈,奚落着我的懒惰和软弱。
搬迁中的整理与别离,其实也是人生的两个命题。人在行走的过程中,总是难以兼顾,必然有得有失,圆满和遗憾分布在每一枚脚印中。整理,是抚摸着一件件物品,把回忆与计划分门别类,以新的位置在新的落脚点安家落户。曾经在床头的,现在在抽屉里;曾经在箱子里的,现在在桌面上。日常生活无暇顾及的瞬间,都在整理过程中回响着昔日的呢喃低语。过去的想法被推翻、被辩证、被弥补、被重建,于是锋利变得圆润,急躁变得沉稳,情绪如一条横冲直撞的江河,涌入一个深潭后再流出来,已是心平气和、波光温柔。
别离则是整理结束后,把这几年定居的日子在片刻看遍。行李箱能装下各种物品,但装不走我们曾住下的年月,装不下一枚小小的宿舍钥匙。从此以后,这个地方不再与我有所瓜葛。时光里,这一页的我,彻底掀过,两页纸之间,风呼啸而过,匆忙的人间,多出一个安静的日子。
想起王心凌的歌:“下一页的我会去哪里/用多大的勇气/所有梦里面的风雨/我不怕那是我的试题/下一页的我/希望能拥有/美丽的明天/所以这次我送走从前/因为我/看得见。”
是的,我看得见。站在新宿舍,我看得见四楼的风景;看得见阳光斜斜地照在晾晒的被褥上;看得见一扇窗子里容纳下的不仅仅是一片树林,还有浩荡的长天以及远处高楼拼成的地平线;看得见一个柔软的灵魂在一次次离别中找回了坚定与信心。
坐下来,歇一会儿,衣服已经干了。夏天,汗水流得快,干得也快。而夏天,正相当于人生的青春,汗水与泪水有同样的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