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城读书时,总能与一栋被绿叶占据的楼房不期而遇。那会正年少,总慷慨地将大把时光挥霍在路途的绮景上。你看,那片重重叠叠的绿海,有风路过,它们就不约而同地漾起波纹,煞是有趣。
一开始就是看个新奇,眼睛盯着它们不放,脑子却在想住在房子里面的人。那些手掌大的绿叶真猖狂,不仅把一面墙壁侵占了,还婀娜多姿地攀满了窗台,颇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大胆。若非那些饱含沧桑的窗受了房主的命令,将凶残的侵略者狠狠拒之窗外,恐怕那一室几房早已成了“自由”的乐园。
后来阴差阳错之下,我才知那就是传说中的——爬山虎。
爬山虎,颇有韵味的名字,脑海中浮起一幅奇怪的画面:一只猛虎张牙舞爪地攀爬在陡峭的山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惊心动魄,它却不曾停下。带着凌厉气息的名字,居然冠以这种柔弱又顽强的植物,这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
可住在公寓里的老师却对其怨言十足。他曾在课堂上与我们闲聊,对爬山虎的存在大吐苦水:植被覆盖率过高,室内见光度低啦,“爬山虎,废樯橹”啦,远看房子总是阴森森的啦。但爬山虎的存在也并毫无好处,它的茎叶团结,在墙面形成规模化,恰好遮挡夏日灼热的日光,降低室内温度,同时也作为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减少了噪音的干扰等等。可惜老师只埋怨它夺去了室内的阳光。
不得不承认,爬山虎的脚有时是不安分的,凡遇到白色墙体都不禁泛滥成灾,但我看它时都会戴滤镜,一切缺点都可撇开不谈,只因它是时间的足迹。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但只要我出去走走,看下爬山虎,便能感知到时间留下的痕迹。春日迟迟,它郁郁葱葱的,大咧咧地爬了满墙,连绵一片。入目的绿,清新明艳。夏日炎炎,它悄然褪去了嫩绿,换上了墨绿,不仅如此,更孕育出了黄绿色的小花,要是你不睁大双眼细致观察,休想发现它们掩藏的秘密。可无论如何,叠得齐整的叶,在风里团结一致地打着拍子,勾勒出朝气的模样。有时我会想,如果它们能纡尊降贵往低处爬一爬,特别是平地,估计我会将其当作毯子,在上面恣意滚一滚。
这些荒谬的念头萦绕了很久。直至某日,我偶遇了宿舍楼前泛黄掺红的爬山虎。萧瑟像是一场疾病,迅速传染了这一面墙的爬山虎,哀愁连天,大有“霜重色愈浓”之感:桦茶色的藤,抑或说萎缩无力的脚,杂乱无章地网在墙上,粗细不一。此时的它已然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仅存的一些掌叶,或灰茶色,或琥珀色,或黄枯色,三两成群抱团取暖,在寒冬里摇摇欲坠。
眼前这幅画面,无论见过多少次,仍能被猛地击中。时间越过了春夏秋几座大山,而今算是冬日了。这一年,我见证了爬山虎的一生,由新生、蓬勃到萎落,何尝不是眼睁睁看着时间从指缝流逝?爬山虎的脚一步一步爬满几层高的楼,颇有耐心地腐蚀墙体,而时间也悄无声息地爬上我的躯体,温柔地侵袭我。
珠流璧转,窗间过马,时光匆匆流逝,唯有那片爬山虎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偷偷地告诉我,时间在我懵懂时,跑了。而我,也到了离开的时候,被人流推出了象牙塔。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那片波涛起伏的绿海。可我知道,爬山虎仍在历经荣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