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种菜

■米丽宏

《教育导报》
2023年第31期(总第3796期) 导报四版

■米丽宏

从秧苗市场出来,我的车篓里多了60棵菜苗。

买下这些苗,我有一种领养别人家孩子的心理:深怕哪点儿照顾不周,伤了它们。不过,它们很精神。有的仰着光滑的小脸儿,有的长着浓重的胎毛。有的腭裂深深,像一个大笑没有收住,嘴角一下裂到了耳朵根儿;有的长着两瓣胖小手一样的小圆叶,准备擎起一株苗的无限可能性。

我爹说,种菜是细活儿,讲究时令,讲究技巧;还要舍得下功夫,种菜如绣花。

幼时种瓜点豆的往事,留给我的是诗意的记忆。一般村子里的菜园子,面积都不大,两三分地左右,因此劳作过程不苦。菜园子最大的活计,不过是刨坑和取水,也都由大人承包了。我爹刨坑时,很轻松,好像不是刨,而是点、是触、是轻轻唤醒。他享受着这个过程,从动作、表情到内心,都快乐着,因娴熟老练和自信而附加的那种快乐。

一溜儿土窝窝,从他身后跑出来。那些窝窝碗口大,碗来深,尺远一个,半尺远一行,等着接纳种子或秧苗。我们撒籽、掩土、植苗,踢踢踏踏,嘻嘻哈哈,也很快乐。

时光一去20年,如今我移居小城,远离了故乡,也远离了翠生生的菜园。

今年正月,邻居搬走,将他公司一块空地委托我们打理。好哇。种菜哪!当然要种菜!我站在那块“屁墩儿”大的地头认真规划了一番,分区、划畦、插篱笆,有模有样地开始了。

我们前后把地翻了两遍。翻地的事,专门请教了种菜能手。我爹在电话中说:“翻头遍,给菜地透透风,翻二遍,给菜地秧秧肥,三遍呢,可翻可不翻。翻了,菜地肯定会记住。一高兴,让你多收两篮子菜,小事一桩。”

第一次翻地在惊蛰后,土地酥酥,草根错杂,半睡不醒的两只蚯蚓被挖出来,曲里拐弯,不胜惊惶。其中一只还被我不小心铲成了两截儿,两下各自迅速进了泥土。一只老蟾被惊醒,鼓着满身灰疙瘩和一个大肚子,迟迟疑疑蹦远。

第二次翻地前,我们从郊外农家寻来一袋牛羊粪。先撒满地面,铁锨一翻,粪肥入土。沉黑的土块儿,一锨压一锨,像覆瓦的屋顶。铁耙子一耧,平整细腻。打畦,起垄,编织篱笆,是像模像样的一片小菜地!

我买的菜苗是西红柿、黄瓜、辣椒、洋葱、茄子、圣女果,各10棵;还计划种西瓜、甜瓜、苦瓜、丝瓜、笋瓜、南瓜,自己育苗

卖种子老头问我称多少?我说,不用称,10颗就够了。

他从袋子里,每种捏了一撮给我,说不收钱了,不值当的。最后我硬给了他钱。

那些种子,我一一摊在阳光下的纸面上,让它们见见光。细瞅很有趣:瓜种儿是种子里的“巨婴”:西瓜子黑而硬,甜瓜子窄而长,丝瓜子黑精精,苦瓜子暄蓬蓬……叶菜种子是微小的粒粒,荠菜、芫荽、茴香、油菜、小葱,小得几乎不值一提,呵一口气就会不见。

我几乎要嘲笑它们了,可是也在疑惑着:这蚕卵般的小模样,会膨胀成一垄垄的绿,谁给它们的能量呢?

我女儿更惊奇,平素她看到的多是超市、厨房、餐桌上的蔬菜,乍一见这些幽微的菜籽,稀罕得不行:妈妈,你确定能种出超市里那样的菜吗?

我不敢肯定。种菜不是容易的事:浇水,捉虫,锄地,间苗,追肥,引蔓……邻居说,他去年收的菜还抵不过自来水钱呢。

可是,种菜好像也不全为收菜,如很多人钓鱼不为鱼、工作不单为钱。种菜好像还为了满足一种念想吧:那种强烈的怀念和回忆,对美好时光的留恋……小菜园,就很容易让人回到内心里去。当手握锄头或提着菜篮,走入葱碧的蔬菜中间,就像迎面碰上南山的豆苗或诗歌。

我对女儿说:“种菜的过程就很美呀,看着菜长大更有意思。走走走,我们一起去种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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