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小雨(化名)同学的作文,我仿佛看见了一堆螃蟹:只有七八行,而且每一个字都在张牙舞爪。我把小雨叫到走廊上,拿着本子问他:“怎么只写这么一点点?”
“我不会,我不会啊!”他的声音又响又粗,仿佛一只受到侵犯的乌鸫,使劲扑翅膀。
“老师不是指导了一节课吗?实在不行,你照着范文套也可以。”
“我不会,我不会啊!”他继续喊。
我再讲什么,他都如此回答。我暗想:真是缺根筋。
小雨真的不开窍。反反复复的诗句默写,他总是漏洞百出。“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他这次写成了“海日升残夜,江春人旧年”,下次写成了“海日生残月,江春入就年”。我给他再次讲诗句含义,让他借助理解来记诗歌。他还是那一句:“我不会,我不会啊!”
上课时,小雨喜欢把右腿伸在过道上。他身材高大,坐在最后一排,还是显得空间不足。我走过他身边,好几次差点被他的腿绊倒。即便如此,他也不知道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
一个月后,我让全班定语文期中考试目标。在其他同学的优秀、进步的声音里,小雨说:“我的目标是不合格。”
“你根本不用任何努力,就已经是不合格了。怎么能叫目标呢?”我说着,在他的名字后写上了“合格”二字。
他叫道:“我不会,我不会啊!”“你可以的。”我的回答像拳头落在棉花上。
此后,我时时都在寻找肯定他的机会,希望能打破“不会”的魔咒。可是,我很迷茫。他的作业大片空白,上课几乎神游万里。
一次,我环视教室,发现有几位同学坐得特别端正,其中就有小雨。我说:“某某同学、小雨同学、某某某同学,你们的坐姿,就像一棵挺拔的小树,老师看到了昂扬的精神风貌。”说话间,我竖起了大拇指,全班报以“啪—啪啪,啪—啪啪”的掌声。
这是我的课堂习惯。受到表扬的同学,都会收到全班整齐响亮的掌声。
我看到全班同学突然长高了,小雨将上身挺了挺,坐得更端正了。
课堂做练习时,当别的同学还在做第一页的时候,他已经写到第二页了。我知道,他的字依然是螃蟹体,他的正确率依然很低。可是,这样的态度,不也是正能量吗?
“小雨同学注意力相当集中,做得最快。”我轻轻的话语,在安静的教室里,非常清晰。
午饭时,有位女同学的饭盒里少了一块鸡排。显然,这块鸡排被其他同学偷偷取走了。每次吃鸡排,总有男生像饿虎一样,恨不得把每一个饭盒都打开看过,再选一块最大的。
没有鸡排的女生嘟着嘴巴。此时,小雨说:“我不爱吃鸡排。我还没开始吃。”
“你自己吃吧,老师可以去食堂取。”从教室到食堂,有一段路。
“我真的不喜欢吃。”小雨在坚持。
“缺根筋”的小雨,此时比一般同学多了一分执著。
第二天,我特意买了一点零食送给小雨。我什么也没说,他欢喜地接过,脸上像开出了一大簇花。
期中考试,小雨同学的语文获得了72分,超出合格分6分。8分的诗歌,他得了5分。作文,他写了500字。虽然他的名次依然是班级倒数第3名。可他打败了过去的自己。小雨和达到目标的同学一起起立,接受着全班同学“啪—啪啪,啪—啪啪”的掌声。
第二天,小雨在我进教室时跑过来:“阿秋老师,吃个橘子吧。”说话间,他递过来两个黄灿灿的大橘子。
“谢谢小雨。这是福橘呀。吃了就更幸福了。”“我有很多。”他的声音依旧又响又粗,可我觉得格外动听。
此后,小雨经常会在我上课前跑上讲台:“阿秋老师,家庭作业是什么?”两个多月前,这样的话,不仅是我,就是小雨自己,估计做梦都不会想到吧。
按惯例,期中考后,学校安排了家长会。我做了《看见,是最大的治愈》的演讲,得到了家长们积极的反馈。小雨妈妈的反应更是让我难忘。她一脸欣慰的笑容:“小雨在信上说了,阿秋老师虽然不是班主任,但特别关心同学们的身心健康。每天都要看看他们吃得好不好。”说着,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我惊住了。
原来,小雨是个特殊的孩子。出生时,因为脑缺氧一个多小时,医生建议放弃。可是,做妈妈的怎么舍得呢?小雨被抢救了29天,才转到普通病房。当妈妈的,根本不敢奢望他能学到多少知识。
“阿秋老师,您的‘看见’,让我非常非常感动。我家小雨完全变了。您送他的蛋糕,都放过期了。他就是不舍得吃。”
蓦然间,我的眼眶也湿润了。可我分明看见,一个可爱的春天正在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