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岸边

■陈雪

《教育导报》
2024年第50期(总第3945期) 导报四版

午餐后,年级组在礼堂开展新生行为规范教育。学生们像一尾尾训练有素的鱼,排着队游进来,乖乖坐好、静静等待。可是,总有几尾小鱼不那么“安分”,叽叽喳喳的,小嘴巴一张一翕吐着泡泡。

“闭嘴!”政教处主任的训诫砸在空中,硬邦邦的,把浮着的泡泡砸瘪了,会场顿时一片安静。

突然,一个女生闯进来,她手里的塑料袋窸窣作响,把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会场摩擦得又纷乱了起来。她站在最前面张望,试图找到自己的班级,她的东张西望带有不自知的挑衅。

“几班的?谁让你带塑料袋的?声音不难听吗?”

政教处主任本已柔和下来的脸瞬间硬成了一块生铁。礼堂的气氛也冷了下来,几百束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女孩失控了。

“为什么不能带塑料袋?我放的是笔和本子。我有什么错?”

那几百束目光做了个漂移,又射向政教处主任,主任从来没有见过当面与她顶撞的学生,脸上突现出片刻的愣怔。

“礼堂好不容易静下来,你这嘁嘁擦擦的声音不扰乱秩序吗?”政教处主任被迫只好继续压住她。

谁知女孩浑身发抖,眼眶里兜着的两汪泪水跌滚而落,委屈的情绪被顶了起来。

“我有什么错?”

我赶紧给政教处主任递个眼神,然后拉住女生的手,轻声说:“别激动,老师也是为了让你学会尊重会场纪律啊。”

“我再也不要尊重别人了,凭什么总是让我尊重?他们总是莫名其妙指责我!”

她竟然冲我狂吼,那一刻,我有点不认识她。但是我知道,她肯定有创伤记忆。

我跟政教处主任打个招呼,然后牵她出去。我们来到礼堂外面,我什么也没说,擦擦她的眼泪,然后抱住她。她迅速往后撤退,逃避我的亲近。只是她的泪落得更猛了,单薄的身体因抽噎而不住地颤动,她的双眼东张西望,如受惊的小鹿,写满惊惶不安。

“他们为什么总爱指责我?”

“他们只是……”

她以为我为他们辩解什么,身子猛然又抖动起来,泪珠汩汩流下,整个人又开始对抗了。我只好把话吞进肚子里,然后一直轻拍她的肩膀,终于把她搂进怀里。

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但是多年的班主任经验告诉我,一个易怒孩子的潜意识里藏着许多不被看见、不被理解的委屈、孤独和恐惧。我知道,此时无声的拥抱和陪伴胜过一切言辞。

过了好久,女生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我带她走回礼堂,她一个人坐在第一排,坐在校长身边,小手紧紧攥着她的笔。我坐在斜后方,从我的视角望去,她的背高耸着,整个身体很紧,我的心也跟着紧了起来。

会议期间,我向她妈妈了解她幼年的养育模式,以及她的成长经历。从她妈妈所给的细节里,我仿佛看到一个长期被忽略、总是被指责的小女孩。她缓缓行走在茫茫沙漠里,黄沙飞舞,而没有一粒微尘能落进她的视线里,也没有一缕风能吹进她的心里。她稚嫩的眼神里流淌着孤独,那是连她自己都无法知觉的孤独。她的影子很长,像一渠水,慢悠悠地流进沙漠的无穷里。她存在着,好像又没有存在,她的童年被寒风吹彻。

“您会生我的气吗?”会后,她终于彻底平复下来,眼里布满羞怯。我抓住她的小手,然后把她拥进怀里,轻声道:“我不会生气,我只是心疼你。”

她的身体颤了颤,终于松软下来,她靠在我怀里,安静得像只猫咪。“老师,你领我去跟政教处主任道歉吧。”

我望着她小鹿般的眼睛,拥住她的胳臂紧了紧,告诉她:“我会永远做你忠实的倾听者,给你微笑和拥抱。”

她的小手热热的、潮潮的,我心里也起了悸动,“你只是没有被好好回应过,没有被好好爱过。其实,你什么都懂,只是还处理不好某些创伤记忆。”我暗暗想。

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条河,有舒缓也有湍急,有暴涨也有枯涸,有转弯也有平顺……而我有幸站在岸边,看到了她的流向,舒缓她湍急的部分,滋润她枯涸的部分,提醒她转弯,对她微笑,给她拥抱,予她爱与接纳,然后看她平缓流淌,吟唱生命的乐歌。

真幸运,我一直站在岸边。

(点击大图下载版面PDF)
© 四川省教育融媒体中心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