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夏日

■孙君飞

《教育导报》
2024年第61期(总第3956期) 导报四版

天空被太阳晒得发烫,它便唤来乌云替它遮挡,乌云中的雨点也受不了那种溽热,纷纷跳向地面,到泥土中去纳凉。

在夏天,我看不到雨丝缠绕交织的画面,那些雨点下得都很急,雨点也硕大有力,砸得地面直发抖,刚开始还腾起一阵尘土,很快就驯服了,雨点砸在护窗的铁皮上,发出惊人的响声,“咣咣”“咚咚”一大片,仿佛有很多双手在敲锣打鼓。很快,地面上积了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滂沱横流,天上的雨点放了心,争相玩高空跳水的游戏。

夏天的雨让人振奋。雨点往往来得突然,刚才出太阳的时候,我们躲着天空,低头走路,大颗大颗的雨点趁人不备便炒豆子般地炸开,还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干燥的地面已经湿透,大树小树摇曳起舞,庄稼地的禾苗们大口大口地喝着水……赶紧躲到大树下、瓜棚下或者屋檐下,头发滴着水、淋湿的衣服箍住肩膀头,每个人的眼睛却亮闪闪的,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水,兴高采烈地议论着、说笑着。

雨是夏天最好的礼物,无论是谁都得到一份。空气被雨水洗过,一尘不染,透明得让远山看起来也近了许多。各种植物攒足劲头,加快生长的速度,眨眼间就绿得化不开,每片叶子也扩大了一圈,如果用手去摸一摸,一定会感到它们比下雨前变厚了。池塘的水还浑浊着,麻鸭白鹅已迫不及待地跳进去,三五成群、纷纷攘攘,有的洗着翅膀、有的呷着浮萍、有的潜入水中寻找螺蛳,那种欢腾自在,小鸡仔见了羡慕,老黄牛见了也羡慕,“哞哞”地叫一声,好像在和脚旁的石头分享快乐似的。

雨落夏日,是高音部大合唱,有时候,我故意不去躲雨,只是朝着村子稍稍加快脚步,情愿再多淋一会儿雨,再多听一会儿大雨的歌声。雨水泡软了土路,我脱掉鞋子提在手里,赤着两只脚走路,脚板踩着软泥的舒服很难形容,有点儿像抚摸猫背。雨不停地下着,土路越走越光滑,然而这是一条熟悉的小路,我白天走过,夜晚也走过,即使闭着眼睛也能走到头,所以我不怕打滑摔跤,甚至相信自己的两只脚跟四只脚一样管用,怎么会笨手笨脚地吃个嘴啃泥呢?泥水从脚趾头缝里挤出来,“呱唧呱唧”地响,我把这想象成爱热闹的小青蛙,只觉得有趣好玩。雨点从皮肤里咬出燥热,注进一阵阵清凉,在炎热的夏天淋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也许称不上一种解脱,却肯定会感到一种痛快。

“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遇到这样的雨水,我当然要躲起来,不然的话,连麻鸭也会嘲笑我。人在匆匆忙忙躲雨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夏雨的壮观和酣畅。有时候,狂风骤雨伴随着电闪雷鸣,夏天的闪电最耀眼,夏天的雷声也最震撼,天空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它们,它们也掣得干脆、响得隆重,决不会拖泥带水、敷衍了事。闪电在天穹击打出长长的、曲曲折折的裂缝,却又在一瞬间焊接得完好如初,简直是在炫耀技艺。近处的雷声是在炸响,远处的雷声是在滚动,当雷电交响腾空了心里的紧张害怕,我只感到轻盈和愉快,同时意识到很快会风停雨住,每一个孩子将像淋湿翅膀的鸟儿一样,抖抖羽毛、伸伸翅膀,就能再一次到蓝天上追逐白云。

夏天的雨往往下得果断坚定,哪个地方该下,哪个地方不该下,泾渭分明。我时常惊奇同一条大路,路这边正“啪啪”下得正欢,路那边却滴水全无,地面干爽得像在迎接一位怕水的公主。也有犹豫的时候,那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太阳雨,太阳出着,雨滴落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想要为对方做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做,太阳不够热,雨滴不够凉,我们不喜欢这种雨,不知道是谁拿走了夏天的鲜明和泼辣。老师在课堂上讲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熟悉太阳雨的孩子会嘻嘻地笑起来,因为没有太阳看着,夏天的雨才会下得热烈奔放,闪电为它喝彩、雷声为它鼓掌,稍候彩虹也会为它颁奖,那样的率真无畏才称得上有情有义呢。

河满沟平,地面上还积着雨水,而且有被大风吹折的枝叶,有被骤雨击落的花瓣,我们暂且不用到田地里抚慰庄稼,也不会抱怨夏天风雨的剧烈遒劲,经受考验的树木将生长得更加健壮繁茂,留在枝条上的花骨朵也一个个含苞待放。我们奔到池塘边,“鱼戏动新荷”,那些田田的荷叶果真像是新生的,油绿、圆满、舒展,一滴水珠从一片荷叶上滚落下来,坠向另一片低处的荷叶,照旧是那一滴完好的水珠,晶莹、浑圆、活泼。水面上并没有掉落花瓣,几朵或白或粉的荷花刚刚打开,正端坐在花梗上微微晃动着,脉脉含笑的样子一下子印到你的心里,悄悄一回头,它们仍然在朝着你微笑,再也没有比这更动人的挽留了。

等我们离开池塘,蛙群就争先恐后地鸣叫起来。夏雨洗去叶子上的灰尘,也洗去一些噪杂,青蛙好似得到鼓励似的,声音洪亮地合唱着,回到家里坐到木凳上,反而听得更清晰了,那种不可压抑的、坦荡真诚的欢畅打动了每一对耳朵。“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这样的蛙鸣声越听越觉得安心,我甚至感到一种奇异的力量从心里升起,此刻谁让我去修补打碎的花瓶,我也自信有足够的耐心去找到每一块碎片,并且能够仔细地拼好、粘牢它们。

正想着,一个伙伴过来喊我去瓜棚里吃西瓜。啊,再也没有比在夏天雨后吃一大块西瓜更甜美、更开心的事情了。我和伙伴赤脚奔跑着,身后紧紧跟来一只贪吃的小狗,它一路“汪汪”地欢叫着,好像第一次跟着我们前去打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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