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义

■达州市开江县永兴镇中心小学陶康玲

《教育导报》
2024年第92期(总第3987期) 导报四版

“乡村”二字,颇有诗意,而乡村教育对我来说,亦交织着在天地之间育人的浪漫。

第一次来学校,出了县城,穿过城郊宽敞平坦的县道,拐进曲折的乡道,车窗外的景色从簇拥的楼群逐渐跳接到街铺老旧的小镇,再过渡到坦荡的田野和抱团的村落。虽然早已做过心理建设,但带队老师的车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闪进一条狭窄的无名道路,又小心翼翼地通过刚好够一辆车经过的小桥,在距校门口十米不到的地方停下的时候,我的心仿佛经过了祖国地势三级阶梯从西往东的连续下落。

乡村完全小学,“乡村”得很“完全”。它坐落在一大片田野边上,由一条小河隔开。从校门走入,左手边门卫室连带一溜儿逐级往上的食堂和厕所,厕所右边是两栋教学楼,教学楼后边是一栋教师宿舍。教学楼的另一端,接着另一幢教学楼。这栋教学楼前面是一个操场,操场左边是两列由花坛和升旗台隔开的阶梯,通往那两栋教学楼。操场右边是一圈围墙,靠墙种着石榴树和桉树。校园布局方正,一览无余。

据说,我是这所学校近10年来第一位过了英语专八考试的英语老师,所以很受信赖。然而,第一天上班,我被安排去负责二年级的数学教学。为了教好我人生中的第一节数学课,我把教参视作法宝,将教案捧在手心,认认真真地看了一晚上数学名师张齐华的课程视频,惊为天人!当即下定决心,为师要做“张齐华第二”!

第二天,我教了学生乘法口诀,教他们画爱心、数爱心,用简便算法算乘法。孩子们很体贴我,虽然早就在先前老师的指导下背会了乘法口诀表,但是也跟着我兴高采烈地复习了一遍。思考了许久,我决定小小修改一下我的教育目标,成为“张齐华全国千强”吧。

说到我的孩子们,整个二年级就一个班级,7个孩子。第一次见面时,这些小可爱们,眼睛亮亮地从头到脚打量我,并不怯场。有个男孩子跪在凳子上,双手撑着桌面,声音脆脆地问我:“您是来教我们数学的吗?”

“是的呀, I’ m an English teacher. Nice to meetyou!”仿佛水滴进油锅,课堂立刻“炸”了。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我,可不可以教他们英语。之后,我的孩子们在数学课上,注意力非常集中,因为时不时我就带着他们数“ onestrawberry, two eggs”。一节课,既学数学,又捡了几个英语单词,放学后,他们可以神气地向哥哥姐姐们炫耀了。

我带着孩子们在教室里“摆摊”。每个人都当老板,卖什么东西,就画出来。他们不会画,我拿出手机,孩子们的头挤着我的头,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粉笔,一笔一画地教他们画简笔画;定什么价位,让他们努力回想赶集的情景,定个范围再确定;我是难缠的顾客,揣着一百块的钞票,要找多少钱,四处问“小老板”。“小老板”们有的急得抓耳挠腮,有些争着抢着让我到他那儿买,他能算得明白。下课了,他们自己又相互兜售,吵着说你得给我多少钱。真像个小集市了。这么一来,我离“张齐华全国千强”近了一步吧?

孩子们的心啊,这样敏感、柔嫩,广阔的天地间,四季的轮转、自然的美一定可以唤醒孩子们对世界的好奇和珍爱,继而让他们温柔对待自己、对待世界,成为幸福的人。所以,初冬的清晨,当白雾轻轻绕着村庄,树尖儿上露珠如钻石般闪烁的时候,我带着孩子们去看日出。看天空的颜色愈发清晰、明亮,去察觉这静谧自然的变化,慢慢去感受这一缕一缕的光影变化;春天,当草长莺飞,绿色在大地上渐渐铺开的时候,我带着他们去看桃花和梨花,让他们观察桃花和梨花的不同,让他们自由地奔跑在田野里。春天的风,美好得不像话。孩子们在刚刚犁过的田野中、洁白的石板路上,跑得像是要长出翅膀。两根电线杆之间是现成的五线谱,孩子们清脆的笑声飘到上面缀成音符。孩子们一定要飞得远一点、高一点,笑得再大声点。

有人和我挤眉弄眼地说:“乡村娃儿教不好。”我在心里翻白眼——“我做给你看。”班上人少,一对一辅导见效快。有位教授说,成绩和表现的差异只是因为孩子们的认知水平和我们教材要求的不一致,我深以为然。所以,面对那个可爱的小丫头歪着头说“黄瓜长两米,哦不,两千米”的时候,我努力压下太阳穴暴起的青筋,打掉颤颤巍巍想要掐自己人中的左手,深吸一口气,默念:说好了,讲到第50次的时候她还不明白才放弃,这才第九次,继续。

有几位老师和我说,自从我来后,二年级学生开朗了好多,更亲近老师了。班上之前总喜欢低着头、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现在辫子扎得整齐,我再也没见过她在课堂上挖鼻孔了。她不喜欢做作业,总喜欢撒谎说作业不见了。我也不罚她,趁午休的时候,和她聊着天,一起越过玉米地、跨过水坑、走过田埂,等她回家找到作业本、练习册,再走回学校。到这学期,她不做作业的次数还不到4次。慢慢地,她开始喜欢靠近我。班上孩子们来量我臂长的时候,她轻轻地抱住了我。没有爸爸妈妈悉心关爱的她,和身体不便的奶奶相依为命的她,一定经过了很多没办法用言语表达的孤独的时刻。我看着她起毛边的小裙子、脏脏的开胶的鞋底;我夸她数学从不及格到稳定在八九十分的时候,她故意不看我,担心露出一丝自得的神气,假装拿出草稿本,用力地写算式;她用瘦小的胳膊抱住我的腰的时候,我的泪都要下来了。

面对现实的乡村教育问题:教育资源欠丰富,家庭教育缺失,学校教育难以重视人文个性培养……我不止一次有过理想破灭的时候。但是,我想,教育不止发生在课堂,也不只在我一个人身上。既然无法成为月亮,就成为星星,或者萤火虫,在他们长远的人生中,在他们童年的时候,带去那么一抹光和一丝不同,像春天的风,自在地吹,唤醒一朵朵桃花、李花,这或许就是我的温度、我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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