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蚕桑

■靳小倡

《教育导报》
2025年第34期(总第4049期) 导报四版

在我的老家,桑树是很常见的一种树,它们夹在杨、柳、桃、楝之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们也不高大得像刘备家乡的那棵,“有一株大桑树,高五丈余,遥望之,童童如车盖”,因而引发刘备“我为天子,当乘此盖”的豪言壮语。在我的家乡,桑树大多只有手腕粗的树枝,长得倒也茂盛。

在历史上,我们与蚕事的联系非常紧密,传说蜀人的祖先就是“蚕丛氏”,这就是李白《蜀道难》中的“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一句所本。古代写桑树的诗都很美,显示了人与桑树近距离的接触。《诗经·豳风·七月》:“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古乐府《陌上桑》:“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唐代孟浩然的《过故人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宋代范成大的《田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我小时候跟母亲一起养过蚕。从蚕种开始,用卫生纸或棉布包着,放在离火炉不远的簸箕里。当一条条黑褐色的蚕虫从蚕种的壳里爬出来时,桑树也开始发芽了,要找到嫩桑叶是一件难事,好在养蚕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全家人几乎都得参与。我每天都惦记着给蚕宝宝找桑叶,萌发出一点责任心的嫩芽。有时放学晚了,自己顾不上吃饭,也得先去摘几片桑叶让蚕宝宝吃饱了才安心。

嫩桑叶要到郊外去找,走很远的路。人小,树大,要攀爬。小孩的幸福总是静悄悄的:有时运气好,找到一棵野桑树,而且是棵小树,就会不吱声地独占整棵树,小手鸡啄米似的采摘嫩叶,都还没有一分硬币那么大,用毛巾包好。有了桑叶,自己在伙伴中就能大声说话了,就像夏天一场大雨过后,田里的稻禾吸足了水,腰杆会挺得特别精神。桑叶多了就要储备一些,方法就是将桑叶铺在湿毛巾上,一层桑叶一层毛巾,每天要给毛巾浇水。储备叶拿出来水汽重,要放在掌心里焐一焐,让它暖一点、干一点,蚕宝宝吃起来才舒服一点、不拉肚子。

我彻底告别蚕事,是因为初中时发生过一件事:随着蚕的不断长大,成年蚕堆在一起,成了“蚕丛”,吃起桑叶来能听到“沙沙沙”的响声,像下雨一样。开始只需在周末时候采一背篓桑叶,就能对付一个礼拜。后来,每隔两三天就得去采一次;再后来,每天去采都应付不过来,差不多每几个小时就得去采一回。我学习任务重,精力不济,有几天,大雨连绵不绝,好几个晚上喂食的桑叶不够,满架的蚕虫饿得奄奄一息,待天空放晴时,蚕饿死了大半。在高中学过指数函数后,我才知道指数增长的厉害:蚕虫啃桑叶的速度随着它们天龄的增加是以指数形式增长的。

而今,蚕事在我的故乡已经式微了,母亲与蚕也断绝关系好多年了,人们也不再与桑树合作,双方停止了往来。乡人没能改变桑树的命运,桑树却多少改变了乡人的命运。《诗经》中的桑树、乐府中的桑树、唐诗中的桑树被迫韬光养晦,从男耕女织的习俗转变为渐行渐远的记忆。

有诗人写道:一株桑树,就是一位站着的母亲。童年时母亲跟我一起养的那些蚕去了哪里?童年时养蚕的那个我又去了哪里,将要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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