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间的 自我

■杨晓杰

《教育导报》
2025年第43期(总第4058期) 导报四版

我向来以为,读书不过是消磨时光的法子罢了。然而近来,却发觉其中别有洞天,竟能于字里行间,遇见一个未曾谋面的自己。

书斋里积尘的旧书,排着队似的站在架上,向来少有人问津。我每每经过,它们便显出几分寂寞的神情来。一日,我心血来潮,随手抽出一本,拂去封面上的灰尘,原是《红楼梦》。翻开第一页,便见“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之句,不觉怔住了。那字里行间,分明有一个影子在晃动,仔细看去,竟与我有几分相似。

自此,我便常常与书为伴。书中的世界,起初是模糊的,后来却渐渐清晰起来。

我读《阿 Q正传》,见阿 Q被赵太爷打了嘴巴,却以“儿子打老子”自慰,不禁失笑。笑着笑着,忽觉脊背发凉——我平日受了委屈,不也常寻些牵强的理由自我安慰吗?书中的阿 Q,分明照出了我的影子。

书页翻动间,我遇见了许多“自己”。读《老人与海》,见老渔夫圣地亚哥与鲨鱼搏斗,虽败犹荣,便想起自己半途而废的种种计划,冷汗涔涔;读《瓦尔登湖》,梭罗独居湖畔的俭朴生活,映照出我被物欲缠绕的窘态;读《论语》,“吾日三省吾身”一句,更叫我无地自容——我何曾有过这般自省的意识?

这些“自己”,有的令我钦佩,有的使我惭愧,更多的则是让我惊诧:原来人可以这样活着!书中的世界,竟是一面奇特的镜子,照出了我未曾发现的面目。我原以为读书是看别人的故事,殊不知是在字里行间寻找自我的碎片。

读书愈多,愈觉自己的渺小。先前总以为自己颇有见识,及至读了几遍《史记》,方知何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自以为文笔尚可,读几本名家经典,顿觉自己的笔墨不过是涂鸦而已。这种渺小感起初令人沮丧,后来却成了前进的动力——既然知道不足,便有努力的方向了。

书中的智慧,常常在不经意间点醒我。一日,为琐事烦忧,随手翻开《庄子》,“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一句跃入眼帘,顿时豁然开朗——我所忧虑的,不过是井中之天罢了。又一日,因得失耿耿于怀,读到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醍醐灌顶。这些句子平日也见过,偏在特定时刻读到,才有拨云见日之效。可见读书不仅需要眼睛,还需要时机。

最奇妙的是,同一本书,不同时期读来,竟能遇见不同的“自己”。少时读《水浒传》,只觉梁山好汉快意恩仇,痛快淋漓;工作后再读,却看出许多无奈与悲凉。鲁迅的文章,上学时觉得艰涩难懂,如今读来,恍然大悟。书还是那本书,变的是读书的人。原来在书页间遇见的,始终是不同阶段的自己。

读书日久,我发现自己也在悄然改变。遇事不再急躁,因为书中告诉我“欲速则不达”;待人多了宽容,因记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面对困境,会想起“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的勉励。这些改变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无数个与书中“自己”对话的积累。

如今站在书架前,那些书不再寂寞了。它们像一群老朋友,随时准备与我交谈。每一本书都是一扇门,通向一个可能的世界,也通向自我的某个角落。我渐渐明白,所谓“遇见更好的自己”,不是在书中寻找一个完美的榜样,而是在阅读中不断发现自己的不足,并在这种发现中获得成长的力量。

合上书页,窗外的阳光正好。书中的世界与眼前的世界,因为阅读而有了联系。我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会有无数个“自己”在书页间等我。“他们”或许令我惭愧,或许使我振奋,但终将引我走向更好的自己。

这大概就是读书的真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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