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一声春晓

■章铜胜

《教育导报》
2018年第36期(总第3173期) 导报四版

清少纳言在《枕草子》里说,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

破晓时分,是天色渐变的过程,也是晓色突破夜色的一种状态,那样从容欢喜。最喜欢那个破”字,动感十足,仿佛春天的晓色是从深邃的天青色里破跃而出的。有过黎明早起,耐心等待过天色破晓的人,对那种突然破空而来的晓色,除了惊讶之外,就只剩下满心的惊喜了。

我是喜欢春天的晓色的。彼时年少,天刚蒙蒙亮,被父母叫醒,该去放牛了。我心里总是老大的不情愿,在迷迷糊糊中牵着牛,出了村子,沿着溪边的田埂,慢慢地走向田野的深处。天还黑着,是一种昏蒙的状态,此时,心里就常有一点慌慌的紧张感,直到渐渐看见东边的山上泛起了鱼肚白,看到那点点晓色欲破空的时候,心里才涌出一点的欢喜来,仿佛遇到了救星一般,这才胡乱地哼起没腔没调的曲子,高兴地赶着牛去吃草、去饮水。在那一抹最初的晓色里,小孩子的开心来得如此简单。

“杜宇一声春晓”,是苏东坡的词《西江月·顷在黄州》中的句子。全词为:“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这首词,我第一次读就感到分外的熟悉和亲切,莫名就很喜欢。此时,正是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期间。苏东坡在黄州,应该是失意的时候,但偏偏是在黄州,苏东坡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人生的失意,或许也成就了文章的得意吧。苏东坡是不是也喜欢在意那一点点春天的晓色呢?

杜宇,就是杜鹃鸟,是我们熟悉的催耕的布谷鸟。

苏东坡的这首词还有一段小序,不长,但写得非常精彩,充满了诗情画意:“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

一幅春夜醉卧溪桥图跃然纸上,读来,苏轼的随性潇洒恍在眼前。醉了的词人曲肱少休,不知词人是醉在了春夜,还是醉在了一溪风月里。在一声杜鹃的春啼里,词人惊醒了,这才忽觉天色已晓,可眼前的山却仍如在醉中,乱纷纷地攒拥而来,而一溪流水淙淙,清澈明丽,却是醒了,醒在春天的晓色里。这一醒,对此溪山,真的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处了。

杜宇一声春晓,如破空而来,叫醒了春夜的寂静,也叫醒了沉静的晓色。我也会怀疑,杜宇一声春晓,是杜宇叫醒了春天的晓色,还是在春天的晓色惊醒了杜宇,才有了声声的啼鸣,这似乎并不重要。

杜宇啼时,春已深,可春天的晓色却清澈、明朗起来了,像此时的乡村。春蚕在蚕食着春夜,沙沙有声,桑叶在清晨托着点点露珠,是一片晶亮青绿的明丽。乡村仿佛只在等待杜宇的那一声叫,等待春天的一抹晓色破空而来。

春天的清晨,溪里的河水满了,白亮亮地往上漫;田里的秧苗绿了,平展展地绿向远方;村庄的炊烟升起,淡淡的蓝,融着淡淡的暖意,围在绿树里的村庄渐渐地膨胀和忙碌起来。

春晓难觉,杜宇声声,惊起了漠漠水田里的几只白鹭,它们扑棱棱地飞起,掠过水田,飞向远处,落在了山边、溪畔,落在了田间,在渐渐明亮的晓色里,踪迹已经难寻。

杜宇一声,醒了晓色满天,醉了乡村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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