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芬

余晖洒在脸上，一大一小的两个头上下靠在一起，冲天辫随着步子有节奏地跳动，这就是我和我的父亲！

小时候，我经常骑在父亲的肩上，跟着他逛田地，他说那是他用锄头打下的“江山”。也常常跟着他走过弯弯曲曲的泥路，穿过茂密的橘林，去帮一户姓李的人家给外地的亲人写信。每每这个时候，主人家就会留下我们吃饭，还会摘一些橘子让我们带回家。

父亲一生清苦，小时候成绩优异的他，因为家庭原因只读到小学毕业，这是他一生的遗憾。结婚生子后，我的母亲体弱，不能做重活，一家的生计全靠父亲。养育两个孩子，还要给母亲凑医药费，生活十分艰难。可能现在的孩子已经无法想象那种贫困：住的是土墙、茅草房，下雨的时候，和杜甫笔下的“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情况差不多。后来，我们这艘在大海里摇摇欲坠的小船终于靠岸，我毕业后开始教书，弟弟在外地的公司上班，唯一的遗憾是母亲因为病情加重离开了我们，父亲成了我们唯一的牵挂，每到周末或者放假，我都会回家陪伴他。

有一年，别人给了父亲几个橘子吃，味道醇甜多汁，父亲特别喜欢，于是回家就把原来的橘树嫁接了，又拿一大块地种上新品种的橘树，他说这样我们就可以随便摘来吃，还可以给弟弟寄去。橘树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开花了，馨香馥郁，我走在橘树林里，沉醉在橘子花的香气里，不舍离去。我们都在憧憬，憧憬生活的好滋味，憧憬天伦之乐平淡美好……父亲却被查出患了肝癌，我和弟弟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但是我们只能瞒着父亲，骗他说因为喝酒，他的肝部出了问题，只要好生保养，身体就会好起来。从此以后，我们不再让父亲做太多农活，只留下一块菜地和那片橘林。

被医生判定活不过3个月的父亲，在亲情的沐浴下，活了近两年，后来病情恶化，不得不住院。弟弟请假回来，我和他轮流照顾父亲，各种耍宝般逗他开心，父亲看穿我们的小把戏，反而宽慰我们：“没有受过苦的人，人生就是不完美的！就像孙猴子，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人的心情要像‘早霞映晴天，午霞映对岸’，整天都是阳光明媚，不管遇到什么，都要有一个好心情！”这时候的父亲就像个哲学家，他心里透亮。我们语声哽咽，鼻酸眼涩，脸上依然保持笑容。

每天检查完毕，输完液、吃完药后，我和弟弟都会在黄昏带着父亲出去散心，去看我漂亮的学校，看老的火车站和新的火车东站，去美丽的草地边散步，看白云在晚风中变幻的模样。我们挽着父亲漫步，听他感慨以前生活的贫苦，现在社会的新模样。回医院途中，路过水果摊，我们要给父亲买点水果，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指着橘子说：“我想吃橘子了，买点橘子吧。”

可恶的病魔，最终还是无情地把慈爱的父亲变成了家乡的尘土，从此，我和弟弟无父无母。人生就是这样，像极了树的一次旅行，而一棵树的命运，远比人更从容淡定，它们发芽、开花、结果、落叶，春夏秋冬，岁月更迭。我们眼巴巴看着那些飘落的日子，再也不能回旋，想当初，我不过还是个赤脚背着背篓的孩子，听母亲扯开嗓门叫我起床的孩子，看父亲的锄头像要把泥土融化的孩子，和弟弟在稻田里割出一个迷宫，然后躺在里面睡大觉的孩子……转眼间和父母就到了阴阳相隔的地步，但我相信，劳苦一生的父母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永远照耀着我们！

那片橘林每年都缀满了橘子，颜色黄艳，果实饱满，我和老公摘了满满一袋子，寄给远方的弟弟，也把父亲的爱寄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