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味

■王太生

《教育导报》
2021年第116期(总第3644期) 导报四版

■王太生

梁实秋《雅舍谈吃》中回忆,真正上好的腊肉他只吃过一次。那是抗战初期,先生去湖南拜访一位朋友,那个朋友家道殷实,在湘潭城内有一所很阔气的大宅,宅子里有一个宽敞的厨房,房梁上挂着好多鸡鸭鱼肉,底下堆满了树枝干叶之类,正在冉冉冒烟。晚上朋友招待他,到厨房取下一块腊肉,“刷洗干净,整块地蒸,蒸过再切薄片,加青蒜炒。”主菜是炒腊肉,再来一瓶温州烧酒,宾主尽欢,此后在别处的餐馆里吃炒腊肉,都不能和这一次的相比。

腊味不只是一道美味,更承载着千百年的传统以及感情的食物。它是风吹出来的。这样的味道,腊月里才有。凛冽的风吹透肉食的纹路肌理,也把冬天的味道浸进去了。或者腌一只鸡,把鸡悬挂在风口慢慢地吹,吹干的鸡,又叫风鸡,搁到锅里蒸,腊香四溢。

寻常百姓过年,在集市上剁一块肉,拎回去,用细细的盐小心地码过,挂在屋檐口,那块肉就成了腊肉。儿时,外婆买新鲜的带皮五花肉,分割成块,用盐和花椒、八角、茴香等香料腌渍在一只陶缸里,再将五花肉风干,渐入佳境。

乡村里的腊味,用树枝、柴草慢慢熏烤。挂于灶头顶上,或吊于烧柴火的烤火炉上空,利用烟火慢慢熏干。熏好的腊肉,表里一致,煮熟切成片,透明发亮,色泽鲜艳。

我曾见到一农妇扛着竹竿挂着十几只腊鹅,在赶日头晾晒。一抬头,见到树上悬着几只琵琶腿,以一棵冬天的树为隐约背景,就在陌生路人的头顶,想那腊味在高处,寒风透彻,多待些时日,便滋味入骨了。

有些腊味不在意吃,而在意收藏和保存。徽州古村西递的老宅里,我无意中瞥见一户人家,房梁上挂着色泽油亮的老腊肉,在朦胧的光线中,半明半暗,老宅里也就飘忽着一种宁静旷远的旧年味道。

腊味是一种意境。家家户户,老墙上挂的、屋檐下吊的……叮叮当当,颇显阵势。一根长竹竿上,晾挂一串鸡鸭鱼肉,也不怕显财露富。是小人物烟火苍生的一种萃取、表达和升华。有色有形的腊味情调,像小说、戏曲、书法、绘画一样,渗透到朴质无华的居家生活。

腊味是俗的,有时却又点缀和铺陈一种意蕴和节奏。有一次,在一家小餐馆里,我在厨房和一个人说话,那个厨房后院的天井里有一根绳子上挂着猪耳、香肠、凤鹅、猪舌,远远地看去,就像悬挂在灰黑的屋檐空间下的一溜色泽金黄的味觉道具,忽然觉得,那串腊味大概不是预备着吃的,而是用来渲染一个餐馆的氛围。

(点击大图下载版面PDF)
© 四川省教育融媒体中心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