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雅冰
校园中间长有3株樱桃树,两株长在东面,一株长在北面。朝东两株高大挺拔,朝北一株秀颀舒展。它们与学校同龄,18岁,如果放在人身上,正是发表成人宣言的年龄。它们是建校时老校长亲手栽的,并把那片地命名为“樱桃园”。斗转星移,学校在当地声名鹊起,樱桃树也长得枝繁叶茂,阴翳了一大片天空。
一夜春风拂过,樱花又开了,枝头白中带粉的小花挤挤挨挨,一嘟噜一嘟噜地顶着露珠、折射着太阳,在风中微微颤抖,惹人怜爱。一只只白头翁呼朋引伴,在枝间跳跃,有那多情者叼起花瓣,扭头献给身旁伙伴,一如情窦初开的孩子偷偷给同学传递纸条,翅膀扑棱间,花瓣飘飘撒撒,地面便沿着树干呈放射状铺了一圈花瓣,柔柔的、软软的,让人舍不得踩,更不忍心打扫。
樱桃何时开花、何时挂果,我是清晰记得的。建校第一年的春天,树还很矮很小,不及六岁孩童高。一天,孩子们惊呼着、跳跃着,惊喜地跑来告诉我找到了春天,并簇拥着我去看。一条瘦弱的枝桠上,羞答答地挂着3朵小花,仅仅3朵,一朵全绽,两朵半开。我告诉孩子们花的名字,并尽量把先天的破锣嗓子放软,教他们唱歌:“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化不开……”年幼的他们也许根本理解不了歌词的含义,可从他们清澈的眼眸,我找到了当一名老师的快乐。
樱桃树何时花谢、何时挂果,不用我关心,自然有孩子来报告,他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几株小苗,我则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们的好奇心。一天,当一向调皮的小文摊开掌心给我展示出3颗晶莹剔透的樱桃时,夏天也就到了。那天,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我让小文尝尝樱桃的味道,他极其夸张地用4颗门牙轻轻咬了一下,刚咬破樱桃皮,又把樱桃拿出来,微闭双眼,做出一副享受的表情。我看穿了他的表演,示意他继续,他再次把樱桃放进嘴里,认真咬了一口,立即皱了眉,并马上吐了出来:“好酸呀!”引来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那节课,我教孩子们围绕樱桃画画、唱歌、写儿童诗。小文读完自己写的诗后,偎在我的身边久久不愿意回座位,在同学们羡慕嫉妒的眼神中仰头对我说:“唐老师,长大后我也要当老师。”其他孩子们跟着纷纷嚷起来:“我也要!”“我也要当老师!”……
樱桃年年开花,年年挂果。孩子们的教室从一楼移到了四楼,樱桃树也窜出了四楼的天空。樱桃花一年比一年开得多,樱桃一年比一年结得多,孩子们的作文一篇比一篇精彩,学校老师、学生的数量也一年年增加。我不知道有多少樱桃滑进了顽劣孩子的嘴,装饰了他们童年的校园梦;不知道有多少樱桃掉进了泥土,慢慢化为尘土,化为来年花开的养分;不知道有多少被鸟儿吞进肚子里,带往了何方,又在何处生根发芽;又有多少张樱桃花与樱桃的照片成了老师上课 ppt上的内容;有多少孩子把樱桃写进了日记……只知道那3株樱桃根越扎越深,一如我对讲台的情结。
时光荏苒,一批批孩子如羽翼丰满的小鸟,飞向更加辽阔的天空;一批批孩子张着新奇的双眼来到这里;一位位老教师深情拥抱同事后退下讲台;一个个年轻人怀揣梦想跨入教师行列……来的尽管来,走的终须走,3株樱桃兀自在此扎根、发芽、抽枝、开花、结果,默默守望、暗自欢喜。
当年的樱桃树苗早已枝繁叶茂,俯视校园,继续忠实地守着孩子们成长,见证学校的发展与壮大;当年的老校长退休后报名参加了老年大学,成了一名学生;当年的小文同学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站上讲台,成了一名老师;而当年意气风发的我华发毕现……
樱桃花又开了,风过处,落英缤纷。我分明在一片花瓣上,隐约看见了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