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无问西东》，电影开篇就抛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提前了解了你所要面对的人生，你是否还会有勇气前来？”看到这句话，我瞬间打了一个激灵，陷入了无限的沉思中。

七八年前，我到了小镇上教书。校园是被群山围绕起来的，有点儿像老舍先生笔下《济南的冬天》的感觉，“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别可爱，好像是把济南放在一个小摇篮里。”那小小的校园亦是如此，被四周起伏的群山包裹得结结实实，妥帖又安稳。

初到小镇时，望着横在眼前的这一座座山，我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恨”意。恨这一座座山阻挡了一个热血青年的青春，恨这一座座山困住了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教师的理想，更恨自己的“无能”，未能考进人人羡慕的城里，只能在这群山里彷徨。

最初的那些日子，我常常一个人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走着。走到小镇上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又一盏一盏地暗下去。长风浩荡，走着走着我就泪流满面，在内心不禁暗暗思忖：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难道我的青春就要淹没在这莽莽青山之间吗？

被大山养大的孩子们，天生具有一种野性。无论你在校园的何处，他们总是如一群小野马般奔跑着簇拥到你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而我总是被弄得手足无措。

就在这一声声稚嫩的“代老师、代老师”的呼唤下，我的内心慢慢变得饱满起来。特别是看到他们那一双双闪烁着的大眼睛，原本颓废的我，整个人就像是鼓满了风的帆一样，变得热血沸腾起来。白日里，在群山的注视下，陪他们读书、做操、跑步、做游戏……我们的笑声长久地回荡在山间。

因为有了他们，山里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捱了。等到他们回家后，就一个人窝在宿舍里，一本本书成了我在山间的慰藉。那些年到底读了什么书，已全然不记得了，只记得无数次个夜晚读完书后，一个人走到走廊上，山风呼啸，月光皎洁，突然就有了“吹灭读书灯，浑身都是月”的诗意。

放假了，家住附近的老师们都回去了，而我常常对着山一坐就是小半天。无论是晨雾缭绕时的山，还是晴日朗朗的山，雨后空蒙的山，还是白雪皑皑的山……在日复一日与山的相处中，终于有了“相看两不厌”的感觉。

几年过去了，我迎来了一个离开大山的契机。虽早已与大山“日久生情”，但还是抵不住想要进城的愿望。无法面对离别，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告诉孩子们。后来，一个个电话打过来，那些令人心疼的哭声让我的心也揪成了一团。为了弥补未曾告别的遗憾，后来成为一名记者的我，在回去采访时，决定还是要郑重地和他们告别。远远地看见那些山，曾经的岁月一下子就鲜活了过来。学生哭成一片，而我强装镇定，与他们约定：“孩子们，离开是为了更好的相聚，山高地阔，来日方长，我们都要在更高处相逢。”

因着这一句承诺，我日日奔波于小城的群山间，从这一座山到那一座山，从不曾懈怠，总想着“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虽然已远离讲台，但告诉学生的，我也要努力做到。

一次，去燕子乡采访一位疫情期间在悬崖边借网上网课的姑娘。车子在群山间疾驰，起起伏伏，人也跟着在车内起起伏伏。一座山连着一座山，仿佛没有尽头。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条小路边，我们一行人步行去她家。在山顶的平房里，走出一个腼腆文静的女孩子。我们跟着她走在小路上，一行人“嘎吱嘎吱”地踩碎了一路的枯叶。到了她蹭网的悬崖边，“天啊！”我惊呼一声，生怕一不小心，就掉到了悬崖底下。那一刻，我的鼻子一酸，不敢想这样瘦瘦小小的她，是如何一日日走在这悬崖边上的？终于，我们扶着石壁，心惊胆战地下到了她上网课的地方。女孩坐在石壁后的一个洞口，熟练地蜷缩着双腿，将书本和手机同时摊在膝盖上，山风呼啸，她却在对知识的渴求中静下心来。周围的一座座大山，曾让我无数次想要逃离，但在它陪伴下长大的孩子们，却是这么的坚定和勇敢。

在山里穿行得越久，看到学生的面孔越多，我想要重回校园的心也就愈加强烈。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两年后，我再次参加考试，又回到了校园里。彼时已没有了巍峨的群山，从新校园望出去，只有几根舒缓起伏的线条，那样流畅、那样的亲切。当再一次站上讲台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都静止了。我从教室里望出去，突然有一座青山横在眼前，我顿时热泪盈眶，山还是山，但在我的眼中又不仅仅是一座座山了，它仿佛是一位久别重逢的故友，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回来。

时间的长河翻过过去的崇山峻岭，向着未来的方向奔涌而去。于我而言，这一座座山，是一位睿智的长者，见证了一位年轻教师的成长，有初时的青涩和迷茫，也有中途的背叛和逃离，然而，兜兜转转，让我感到最踏实的还是这一座座山，以及这一阵阵从教室里飞出来的读书声。

所以，对于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此刻的我，能够斩钉截铁地回答：“如果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选择成为一名教师。不忘初心，不负韶华，更不改育人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