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荷

■王太生

《教育导报》
2023年第62期(总第3827期) 导报四版

喜欢清圆的荷叶,从水中一跃而起的清纯样子。一跃而起的荷,仿佛有弹性。

新荷出水一尺多高,有点像人,一个少年。少年从懵懂中醒来,一抬头,一踢腿,伸伸胳膊,蹦蹦跳跳,就有一尺多高。

荷,可以生长到两米以上,在江南田田的荷塘里,足够遮没一条小船和船上坐着的采莲女。

我喜欢初夏的荷,和它虎虎有生机,自信、青涩的样子。我不喜欢在私家园林的水池里看荷,而喜欢看荷花平铺在宽阔的水面上。

曾经,我在西湖边,与一枝荷,坐成平行的姿势。荷花依然年轻,铺天盖地,长相恣肆。我时不时翻出那张旧照片,照片上有我趿拉着一双浅灰色的凉鞋,坐在湖边一块石头上,而那双鞋早已不知去向。

走过的一条路,会记住那里的标志。上初中时,为了抄近路,就走城郊结合部的农田小道,路边有一大片荷花水田,铺满硕大的连天碧叶。

读过的一本书,会闻到里面的气息。孙犁的《荷花淀》,有大片大片荷叶,有带着香气粉色荷花,文字里有婆娑的影子。

在中国许多地方,你都有可能遇到荷花。野外的荷花是成片的,一片荷才能构成一小块风景。荷丛中,有一群鱼,游来游去——荷在季节里生动。

只要有一池水,就有舒展下去的理由。

上初中时,我就读的那所百年老校,图书馆山墙大殿合围的天井里,有一口荷花缸。正是盛夏草木忘情的时节,荷醒了,从叶间钻罅而出,一枝独秀。陶质的水缸裹衬着荷的亭亭玉立,陶仅用这一缸水将荷捧在掌心。

汪曾祺种荷花,“每年要种两缸荷花,种荷花的藕不是吃的藕,要瘦得多,节间也长,颜色黄褐,叫做‘藕秧子’。在缸底铺一层马粪,厚约半尺,把藕秧子盘在马粪上,倒进多半缸河泥,晒几天,到河泥坼裂,有缝,倒两担水,将平缸沿。过个把星期,就有小荷叶嘴冒出来。过几天荷叶长大了,冒出花骨朵了。荷花开了,露出嫩黄的小莲蓬,很多很多花蕊。清香清香的。荷花好像说:‘我开了。’”

荷叶下面是藕。周作人《藕与莲花》谈到莲荷小吃:“其一,乡下的切片生吃;其二,北京的配小菱角冰镇;其三,薄片糖醋拌;其四,煮藕粥藕脯……荷叶用于粉蒸肉,花瓣可以窨酒。”

荷在莲塘,积聚而生。季羡林《清塘荷韵》里说,荷在莲塘会“走”。“从我撒种的地方出发,向东西南北四面扩展。我无法知道,荷花是怎样在深水中淤泥里走动。反正从露出水面荷叶来看,每天至少要走半尺的距离。”

我喜欢浅水荷塘这样的清静地方。有时幻想,在我的生活中也有这样一片荷塘,一大片烦杂,包裹一小片安静。下雨天,可以打一把伞,到荷塘垂柳边散步,听雨点打在荷叶上。天晴时,还可以邀上一位写诗的朋友,用干净的荷叶,包二两花生米、半斤猪头肉,坐在荷塘边喝酒。荷叶上有两颗水珠滚动;我和朋友一边喝酒,一边谈诗:“荷,是一只摊在水面上的盘子,水天之间的容器,珠玉清气,包裹或者承托……”朋友傻傻地望着一大片摇曳的荷,说,他现在不想写诗了,真想摘几片回去,煮一大锅荷叶粥。

荷塘是一个遮闭的世界,唯有一阵风吹来,荷在动,藕荷清香。

从初夏一枝绿荷冒头,到古人所写的“一一风荷举”,我最喜欢新荷出水一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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