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读花

我在一片树林中行走，空林寂寂。

叶已落，枝已枯，连地面的杂草也枯了。冬寒肃杀了一切，行走空林，脚下窸窸窣窣，不时传出草梗断裂的轻微的咯吱声，似是寂寞中的一声声短促的叹息。枯草、败叶，荆棘、断枝，支离的藤蔓，虫的残骸，鸟的遗屎……地面上的一切，触目皆凉。

冬风如虫，冰凉地爬过人心的寂寞。凉生寂，冬凉加剧了空林的寂寞感。

想到一个词：空谷足音。空林中，行走的脚步声，生生地被枯枝败叶淹没了，以它们的腐朽和败落。

一个人的行走，令人觉得孤独。不过，也令人觉得美，有时候，孤独也是一种美。

无遮蔽的树林，只剩下一根根的树枝。树枝如戟如剑，刺向清冷的碧空。树枝也纵横交错，以其特具的方式切割着林中空间，分割成种种图案，图案又粉饰了天空，于是，天空的蓝，便也变得支离破碎了。支离破碎的林空，一块块的蓝在闪烁，似在天空镶上了一面面不规则的镜片。

于是，空林被映照得愈加疏旷。空林荡荡，感觉一切如流水，在涌动、在流淌、在扩张。涌动的空气、流淌的、扩张的意绪——行走中，不断涌出的意绪。

风不大，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空林中蹿跳。蹿跳在地面，便是落叶蝶舞；蹿跳到树梢，就是树梢轻微的颤动；蹿跳到一只鸟的身体上，就能看到鸟的羽毛，扭出一个浅浅的漩涡；蹿跳到人的脸上，便是一阵轻寒。

顺着一棵树向上望去：天真晴，也真蓝，一种幽幽的蓝，深远清透，让人油然而生一分遥不可及的失望感。

好在有冬阳。虽然阳光很弱，是橘黄色。

阳光在林空飘浮，在树枝上流淌。橘黄的阳光在林间恍恍惚惚地闪烁着，眯眼望去，很迷离、很堂皇，也让人觉得美。看向远处，阳光竟然是碎碎的，阳光也被切割了，被一根根的树枝，还有一缕缕的风，切割了。

我在林中行走，踽踽独行。

我看到前面不远处，三两只花喜鹊，正在蹀躞觅食。走近了，花喜鹊“喳喳”鸣叫几声，霍然飞上了树端。一群麻雀从远处飞来，在阳光下，飞如星点，哗然而落，栖在几棵树上，“唧唧唧”地叫亮整个空林。

树林靠近一条河流。因此，我还看到了乌鸫鸟，看到了白鹡鸰……

叶落了，枝枯了，但许多鸟儿还在。

我在空林中行走，俯身，拾起一段枯枝，我从枯枝上看到了从前的绿叶和曾经开过的花。我从地面上，觅得了一只枯蝶，但它却让我看到了春天：姹紫嫣红，蝶飞凤舞，那是一个华丽的季节，也是一个热闹的季节。

我的眼光，落在一棵棵枯树上。

我知道这些树，虽枯却不死。在一定程度上，枯就是一种记忆，而记忆也是一个节点，连接着过去和未来。树枯，是一棵树生命季节的必然历程，它只是一次暂时的退场，本质上，却是自身生命的一次重新酝酿和积累。

我知道，那些鸟儿或许就是新生命的呼唤者。

在鸟儿们的声声呼唤中，一个新的春天即将到来。

到那时，芽将新生，花将盛放，树林将重新郁郁葱葱。

所以说，空林是有一种更深层次的美的。而这种更深层次的美，正在于空林的酝酿和积蓄——它，积蓄着一个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