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隐隐,那些挤在布袋、瓦罐、仓房里,散在泥土废墟石缝里的种子们,会不会被惊醒呢?
能做种子,定是同类中最优秀的。它们曾藏在壳子里、被荚里,缀在枝子上、穗子上,连在横枝八叉的根茎上,成熟在田野的秋风里。之后,它们被风牵着、被鸟啄着、被小兽的皮毛粘着,被粗犷的手臂搂抱着,搭车走上了归程。粮食种子,还免不了受一番捶打扬簸。浑身糙泥被敲净,破陋荚衣被扬弃在风里,它们露出润滑的容颜,晾在明丽的秋阳下,晒出健康好模样。
辣椒籽、茄子籽、丝瓜籽、葫芦籽、瓠瓜籽……它们被存放在小瓶子、小罐子、旧衣缝制的小布袋、方便面袋子里,还有大批种子,入了仓房,笨笨实实摞在一起,沉沉地睡在梦里。
那些不起眼的容器,因种子的入住,注满了希望。大人闲谈时,爱用眼睛瞅瞅它们,话语里,就透露出几分展望和自信。在他们看来,那些种子是一畦绿、一片花、一季的蔬菜和口粮、一年里最美的希望。
很多种子是孩子喜欢的吃食,花生、南瓜籽、葵花籽,炒熟吃,能咀嚼出日子的浓香和富足;生吃,有微甜的豆腥味。它们还是祖母口中的谜语。夜间,昏黄的灯下,祖母用温爱的语气念:“奇怪奇怪真奇怪,头顶长出胡子来。解开衣服看一看,颗颗珍珠露出来。”毫无悬念地,我们说是“玉米”。“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白胖子。”不等问“这是个啥?”我们齐喊:“花生!花生!”
有些种子,充满了神秘的生命力;有的,又美得不可思议。那葱籽儿小得呀,如蚕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么小的东西,竟可以萌发满园碧绿,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和心思,让它长成那样的?
跟着父亲种葱时,心里想着,自言自语:“怎会这么小、这么小哩?”父亲说:“有啥稀奇的?那些辣椒、芫荽、谷子、韭菜、油菜,不都这样小吗?种子不在大小,重要的是要长好。饱满坚实才好。”
豆类的种子个头儿大,耐看:扁豆遍身乌黑,侧面一弯白牙,像极了小斑鸠的嘴;梅豆绯红的衣裙上缀着些精致斑斓的花纹,串个手链,定会惊艳;绿豆和小红豆,绿的如玉、红的似火,有莹莹的光泽。煮餐饭,豆子们会开花,汤粥融着自然的彩色,口感绵糯,味道甜美。
瓜的种子,别看一色扁平,性格却千差万别。从瓜子壳上看,南瓜籽、冬瓜籽,性格绵软,善解人意,稍稍用力便能破开;而丝瓜籽、西瓜籽、葫芦籽,都是刚强的烈性子。娇嫩的萌芽如何挣破那桎梏般的胞衣?不可知。我只见过,春雨之后,瓜芽以问号的姿势,从土里钻出来,仿佛一边奋斗、一边发问。不多时,问号展开,两只胖胖的嫩绿小手,托腮思考一般,托起阳光和风。
种子都很皮实,送到哪便在哪安家。在它们身边插一根竹竿子、木棍子——它们的秧子就依附攀援,在凌霄处开出花来。
那些种子啊,哪个不美、不神奇、不鲜活?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种子的心再坚硬,遇到泥土,就会变软、发芽、开花。
多么像爱情啊!
我们人类有的好品质,种子都有;我们遗失的好品质,种子依然还在保留。可现在的我们,谁还会想起那默默无闻的种子呢。
“仲春季春,种子出门。”种子们要向田野出发了,愿它们此去,发芽开花,结籽成熟,一路风调雨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