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疼痛

■米丽宏

《教育导报》
2024年第53期(总第3948期) 导报四版

幼时的夏天,常牵着娘的衣角去菜园。那天,我一路蹦跳着,又唱又笑,忽有一虫撞上额头,顿觉一刺,转而又痒又麻,胀胀地痛。

我捂着前额跌坐在地,弹蹬着腿儿惨叫起来。娘看看飞走的虫儿,口里说:“呀,蜜蜂!”她蹲下来又是用手挤,又是用嘴吹,不断安慰我。

蜜蜂赏我一个鼓鼓的大包。

蜇,充盈着饱满的疼痛感,它与毒刺、烧灼、肿胀、钻心疼、意外之伤、不提防的侵害等相连。村里的童年啊,常与虫为伍,我被马蜂蜇过,被洋剌子蜇过,还遭蝎子蜇过。

马蜂比蜜蜂更狂野。这家伙善抱团,遇事“嗡”一声,倾巢出动。要不,人们怎会把招灾惹祸生是非叫“捅马蜂窝”呢。

那些男生们,却将“捅马蜂窝”当作充满刺激的游戏,一听说哪儿有“窝”,便打上门去。那人蜂大战的场面,真是惊心动魄。战役中率先出手的,总是孩子王。他手执长棍,用衣服或草筐罩头,一点点挨到近前,举棍迅疾一捅,就势趴下。马蜂立时炸了窝,黑云似的,呼啦啦涌出;居高临下劈头袭来,令人招架不及。

现在回想,马蜂那物,竟好似谙熟作战机巧,中间人马,铁甲围裹,两翼轻装马队,扇形包抄。左中右,三路围攻,有序而凶猛。这种兵团作战很有威势,被蛰者嚎叫奔逃,马蜂则紧追不舍,有时甚至追出百米以外。

男生们往往被袭击得很惨:有人手指成了胡萝卜、有人两眼肿得只剩一丝缝儿、有人嘴唇肿成了厚鞋帮子!有次,躲在门旮旯的我,也没能幸免,手臂被蜇了个大包,疼得落泪。男生们很少有掉眼泪的,他们嘴里“咝咝”呵着凉气,还要应对家长的教训。

我们遭受袭击最多的,是“洋剌子”。

洋剌子,是一种柞蛾的幼虫,有长条状的、有椭圆形的。它的外观色彩艳丽,极魅惑人,翠绿里间杂孔雀蓝的斑点,鹅黄里插缀棕红色条纹,还伸出两只漂亮的红角,背上背着几排剑戟般的毒枝刺,有一种绚烂之美。越是色彩艳丽,毒性就越厉害。它蜇人都是默默的,一声儿不出就把人给蜇惨了。

最要命的是挨蝎子蜇,那种痛砭骨入髓。

12岁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黑云压顶,大雨欲来。娘让我上房清理一下泄水的瓦口;就在我掀起一截儿断砖的当儿,中指上倏忽狠狠挨了一针!我惨叫一声,低头一看:一只蝎子卷着带毒钩儿的长尾巴,傲然爬了出来!

人常把办事一惊一乍形容为“蝎蝎螫螫”,真是恰当!挨蝎子蛰的剧痛,你不惊不乍是不可能的。

我哆哆嗦嗦的手指上,已现出一个带血点的小洞洞;以此为中心,疼痛迅疾蔓延;手指刹那肿大,渐呈紫黑色!剧痛像要顶破手指皮肤,一跳一跳地窜向手腕、手臂,一直到了腋窝。

我一蹦几丈高,怪叫连连!

我娘赶紧上了房,看看蝎子,倒吸一口凉气道:“天,还是个黑仔!”黑仔是正值盛年的蝎子,毒性旺,毒液充沛,对人的伤害最大。

娘心疼得不行,埋怨自己不该让我清瓦口;她护着我下了房,赶紧弄肥皂水抹、弄碱水抹、挤牙膏抹,又打发我妹去邻居家拽了一把蝎子草,捣烂了抹……

一切无济于事。我抱着右臂尖声哭叫,一门心思地疼着。摆在桌上的饭,哪有心思吃。邻居大婶儿听见哭叫,跑过来看顾,让我娘赶紧找个带子,扎紧胳肢窝处。据说,这样毒液就不会往心脏窜。

娘找带子给我扎紧,声音哽咽着说:“妮儿,你吃点东西吧。有力气了,抗疼”。

我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边抽噎着哭,一边狼吞虎咽吃完了娘一点点儿塞到我嘴里的半块馒头。

吃了馒头,娘拍着我后背说:“娘知道你疼。闭眼睡会儿吧,明早起来,就不疼了。”

可那刁钻古怪的疼,在我半边身体里左冲右突,骁勇异常,哪里给我睡觉的机会?那一夜,哭到什么时候,我已不记得。只记得,次日,我娘的眼睛也是肿的。

多少年过去,种种蜇痛如风而过;但疼痛如礁,在人生途中,时隐时现。作家三毛说:“世上的欢乐幸福,总结起来只有几种;而千行的眼泪,却有千种不同的疼痛。”生离死别,世态炎凉,感情的失落离弃,疼在肉体,也疼在心灵……

疼痛不可避免。如果,身边有人陪你一起疼痛,这是幸福一种,请万分珍惜;如果没有,也请你把疼痛当朋友,邀它坐下,诚恳面对。

疼,是生命中早晚要面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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