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来》
沈书枝 著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4年7月
ISBN:9787020187492
写故乡、写童年、写吃食、写风俗……
这些都是散文的常见题材,如何才能写出自己的风格呢?
“家乡地处皖南,三月春山发绿,雨水渐多,在雨后烟岚笼罩的山里,映山红花开了。”
“蜜枣胖大,丝丝分开,莲藕炖得发酥,只轻轻一咬就掉下来,银耳雪白黏糊,葡萄干也圆滚滚,汤里加了些许山芋粉(红薯粉),带着半透明的黏稠。”
“在光线幽暗的角落,凤眼蓝的颜色打破水面一点岑寂,是很美丽的。然而想起水沟里的鸭舌草,就还是想念它们蓝紫色的小花,几乎是普通的美丽。”
沈书枝是一位很有风格的散文家。她的文笔优美,读《月亮出来》,读书里的句子,唇齿生津、眼目清亮。
然而,这样还不够。我注意到了她的句子的稠密程度,尤其写吃食的文章。比如她写青团和蒿子粑粑,比如她写去土豆皮的方法,比如她写备年货时一样样的打点,不厌其烦、絮絮叨叨,表达的密度是其他散文作者难以匹敌的。
比如这段:“锅里热油,下腊丁熬出油,下切碎的蒿子,下蒜苗,略略翻炒过后,加盐、加热水,最后加入已对半掺好的糯米粉和黏米粉,然后用锅铲用力揣拌均匀。”辞藻并不如何华丽,只是讲拌粉团的过程,至于前面江南春发、野蒿遍野的情景,辨别、摘掐、洗净等过程,以及热锅、煎粑粑、带着它去学校等诸般情态,更是细致到无法在简短的书评里尽述。如果说有值得全文摘抄的书写,沈书枝的作品必是其中之一,因为每一个句子里、每一段描写里,都充满了浓浓的生活情趣,她是每个细节都不肯放过的。
沈书枝描写的吃食,没有花哨的名字,就是普通的农家菜,透着寻常百姓家的烟火气息。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可视作现代人的生活笔记、江南的地方志。现代人渐渐地不再自己动手做菜了,如果来日有人翻到沈书枝的饮食散文,确实是可以按照她说的方法“复刻”成功的。
作家、评论家张怡微说过,好的散文展示“一个连绵不断的经验流中的人生本质”。
我在沈书枝的散文里充分感知到了。沈书枝是安徽南陵人,在苏州、南京上大学,后来在北京出版业工作。她的气质里透着南方的温润,深爱着南方季候时节、乡村水埠里养出的丝丝缕缕的生活,而北地的工作让她难得归返故园,在她心里,于是渐渐生出了“莼鲈之思”,在文字里入梦,在文字里遥望南方,在文字里寄托乡愁。
“时间”的流动在沈书枝这里,是从来没有被打断的,她的文章积蕴着岁月的理解,仿佛在地理空间上越是与“故乡”相隔分离,在心理层面上却越是感到亲密的联结。这些年来,她求学在外,后来生活在北京,却始终孜孜不倦地打造心灵意义上的情感世界,将故乡的风物移植其间,保存着忽远忽近的家乡认同。文学评论家何平说沈书枝是“故乡的女儿”,这是极其妥帖的评价。她所有的书写,都是要让文字与她所生长的江南一起,成为一种象征的凝固,她生怕不够牢固、不够深绊,所以就层层叠叠、厚厚沉沉地在句子里累加着她的思念和冀望。
她所凭借的,是家常的一日三餐,或闲暇的点心小吃,还有目及所见的万物生灵、蓬勃生命,她把它们密密实实地写进了她的散文。只能用加法,只能写了还要写。在不断呈现具象的过程之中,在一句跟着一句的缝隙里,她填充进去的都是情感的质量。
这可能与我们的时代处境有关,一切都太快了,容易断裂,而在沈书枝这里,她不容许断裂发生,文字勾勒的日常绵绵密密地织成了生活图景,从以前到现在,还有长长远远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