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院灯光暗下的瞬间,女儿攥紧了我袖口。银幕上腾起赤红火焰,映亮她瞳孔里跳动的光——那是哪吒脚下风火轮的光,也是许多年前,我第一次在连环画里遇见这个反骨少年时,眼里的光。
火焰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画面:殷夫人张开双臂拥抱浑身尖刺的哪吒,血浆渗过铠甲纹路,像一朵倔强的红莲。女儿忽然把脸埋进我肩窝:“妈妈抱哪吒的时候不疼吗?”黑暗中,我仿佛看见无数父母在刀锋般的成长里把疼痛酿成蜜糖的模样。那些说哪吒父母“溺爱”的人或许不曾懂得,世间最难的拥抱,就是明知会被刺伤仍要捧住一颗滚烫的心。
散场时路过抓娃娃机,女儿指着玻璃柜里的敖丙玩偶:“小龙人爸爸最后为什么哭呀?”我想起敖光松开龙鳞铠甲的手,千年执念化作一句“你的路自己闯”。这何尝不是所有父亲最艰难的修行?他们曾把子女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却在某个清晨发现,最深沉的爱原是学会松开五指,让雏鸟的翅膀划开属于自己的天空。
回家的路上,飘起了细雨,女儿在电动车上哼起片尾曲。后视镜里,她晃动的小脚让我想起哪吒踢飞的毽子——那些被我们错过的陪伴,何尝不是孩子心中的“灵珠”?当李靖在生辰宴上藏起换命符,当申公豹父亲在血泊中推开孩子,我忽然懂得:父母之爱从不在宏大的牺牲里,而在毽子起落的瞬间、在电动车后座被雨水打湿仍紧紧相贴的体温里。
深夜整理女儿踢乱的被子,发现她枕头下藏着哪吒面具。如同所有被称作“魔童”的孩子,不过是把孤独包成了铠甲。东海龙王敖光说:“父辈经验未必全对。”忽然庆幸,今夜没有纠正她把牛奶洒在绘本上——有些成长,本就需要在混沌中长出自己的力量。
晨光爬上窗棂时,女儿举着画满圈圈的纸奔来:“这是我和哪吒一起打败的大妖怪!”稚嫩笔触里,三头六臂的少年与扎羊角辫的女孩并肩而立。我望着她奔跑的背影,仿佛看见20年后的某个黄昏,她会解开我系得太紧的牵挂,如同哪吒扯碎换命符那般果决。而那时,我是否能像敖光一样,在漫长的守护后终于说出“不必追”?
荧屏上的哪吒仍在燃烧,但此刻我更愿做那个陪孩子踢毽子的殷夫人。毕竟所谓亲子一场,不过是共同走过一段光阴,在火焰与深渊之间,种下彼此照耀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