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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第51期(总第4066期) 导报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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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香掸不开
■田野
《教育导报》2025年第51期(总第4066期) 导报四版

初夏最值得过,因为有栀子花。一天下班回家,走进小区,扑面而来一股子花香。先有一丝香气不打招呼,钻进鼻子,正疑惑呢,这香气突然汹涌起来,一叠一叠地涌过来,把鼻子填满。又从鼻孔里钻进嘴里,钻进心里,霸道地攻城略地。

咦,这香气好生熟悉!一定是它——栀子花。我四处一看,果然,小区绿化带里的小叶栀子开了,一丛丛匍匐在道边。新长出的叶子绿油油的,泛着微光,青翠欲滴,一朵又一朵的小白花点缀在叶子中间。傍晚散步,我忍不住摘了几朵,攥在手里,一路走一路闻,淡淡袅袅,香气慢慢滑入浓酽的夜色——那一刻,世间美好的事情,仿佛都是因为栀子花才发生的。

儿时,家门口也种有一株栀子花。不同于城市绿化里随处可见的小叶栀子,农村更常见的是开复瓣花的大叶栀子,花开在一人高的植株上,很是惹眼。记得上小学那会儿,时兴插一朵栀子花在辫子上,于是,小小的教室里,放眼望去,所有女孩子辫子上都盛开着洁白的栀子花。在那个没有空调的年代里,在夏日沉闷的空气里,学生们头上的栀子花香,和着书香墨香,经一缕风之手,陶醉了老师,也陶醉了学生。

乡下的栀子花,不仅是女孩子头上的天然装饰,也是屋子里的空气清新剂。早晨起来,栀子花开得正好,拣大朵大朵的摘下,不一会儿就有一小篮子。栀子花香,不单人知道,连小虫子也知道。所以,洁白的花瓣里,总是挤挤挨挨蠕动着好些蚊虫,密密麻麻的,让人瘆得慌。胆小的女孩子见了,吓得陡然甩开花朵,发出一声尖叫。我却不怕,只需将栀子花拿到水井处,用流水冲洗几下,那蚊虫就尽数逃亡了。

洗干净的栀子花,可以插瓶放在餐桌上,为平凡朴实的农村生活添上一丝风雅。幼时,我更喜欢在蚊帐里放上几朵,栀子花的香,可以把寡瘦的梦境衬得圆满。栀子花的香,也易教人消沉,只想枕着它的广大无边,魇过去,魇过去,一直都不醒来,天地洁白,铺满栀子花香,走到哪里都有芬芳尾随。

汪曾祺写道:“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读完拍案叫绝!这个“掸”字用得最妙。栀子花的香气是一个动词,那清幽的花香,长着腿似的,追着人跑,让人不理都不行。你站着时,花香停在你的肩上;你走路时,花香落在你头上;你吃饭时,花香掉入你碗里;你睡觉时,花香就伏在你的枕头上;就连做梦时,那花香都能翩然而至,在梦里逡巡。

前几天去菜场,遇到一位老人手提小竹篮,里面整整齐齐排着栀子花。我一眼认出这是记忆里的复瓣大叶栀子,大喜,于是蹲下身细细挑选。“现在喜欢栀子花的女娃儿不多啦!”老人笑着说。“我打小就喜欢栀子花,这个香味无与伦比!”说着,我情不自禁把一朵栀子花举到鼻子前,那股熟悉的甜香长驱直入,直达肺腑,沁人心脾。

临走时,老人说:“这花啊,开得急,谢得也快,可香气却最执著。”回家路上,花香果然如影随形。我将它们插在清水瓶里,摆在书桌前。夜深人静时写作,那香气便愈发浓烈起来,忽然想起儿时听老人说,栀子花香能勾魂,若是夜里闻得久了,魂魄就会被花香引去。这话自然是无稽之谈,可此刻独对孤灯,竟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心神。抬眼望见窗外月色如洗,栀子花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微微摇曳,如梦似幻。

陆游有诗云:“花气袭人知昼暖。”栀子花的香气里裹挟着时光的温度,让人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忽然触摸到记忆里最鲜活的那部分。就像此刻,我好像又回到了儿时,蚊帐里的栀子花香正在梦里萦绕着,小女孩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