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的成熟像一场盛典,由南向北铺排开去。麦浪滚滚,在风中发出动人的协奏曲,秆和秆、叶和叶在交响,尖锐的芒和圆润的粒在歌唱。
麦熟先熟芒,一株麦子由青变黄,总是先从制高点的芒开始,之后是颖壳、茎叶,最后是根部。
立夏见麦芒,那时满地麦子青莹莹,麦芒也是柔柔的青。而到了芒种,麦芒开始奓开、直立,粗粝粝、刺扎扎,似猛张飞般虬髯张扬。老话说,针尖儿对麦芒。麦芒,让人知道温和的庄稼也有尖锐的一面。
如果说,立夏的芒,是丰年的征兆;那么,芒种的芒,则是一个节令的标题,一场土地的狂欢。
麦芒的黄引发了铺天盖地的黄——浩瀚的黄、壮烈的黄、金光灿灿的黄,黄透了!金波荡漾。由上而下的阳光之黄,照进来,相融相叠,形成一种流荡、一种漩涡、一种潮涌,成为大地最吉祥的颜色。
节令已物化为一粒粒、一穗穗、一田田饱满的麦子,饱含着人世的幸福密码。
芒种时节,太阳正日日靠近运行轨迹的最北端,最长的白昼就要到了,时光悄悄露出犀利的锋芒。阳光,一根根带着尖锐的芒,汇成瀑布状、绸缎状,响脆地覆在麦芒上。麦芒尖厉骁勇,阳光也刺得人皮肤疼。此时,一蓬树荫是一座宜人的城堡。它们折却阳光的箭簇,笼出一片荫凉。
往昔,在麦田里割麦,弯腰挥镰,鞠躬向前,任凭万千光芒刺入脊背。那背上像行着千万根热辣辣的针,真是晒肉干般的痛楚。最难受的是,汗水蒸发后,盐分留下来,白花花的盐粒子把衣裳浆得硬刷刷,支棱着,像铁衣裳。
偶尔直腰望远,麦田里,一帘帘弯弯绕绕的透明雾气缭绕不息,像个梦幻世界。我们喊累、叫苦、埋怨着晒死人的鬼天气,娘却说:太阳不大,麦壳不奓。麦壳不奓,麦面就会发腻。所以,收麦的人们宁愿忍受炙烤,也希望阳光猛烈些、再猛烈些。
芒种的芒,还与“忙”字相通。芒种芒种,边收边种,芒种不种,再种无用。有芒的小麦、大麦等着收割,另外一些有芒的谷子、黍子开始播种。收割与播种,被压缩于同一节令,中间担当的,便是人的忙碌和劳苦。
麦收要紧,秋收要稳。麦收是要抢时机的——麦熟过头,会减产;遭遇阴雨天气,熟麦的质量会大打折扣。所以,不利索不行,不忙碌不行,不起早贪黑不行。芒种前后麦上场,男女老少昼夜忙。播秋呢,更要赶时机的呀。播种一时,关涉收获一季,怎么敢延误?
赶着收,赶着种,芒种,真是紧赶紧的节骨眼儿。
作家林清玄道:“稻子的背负是芒种,麦穗的传承是芒种,高粱的波浪是芒种,天人菊在野风中盛放是芒种……有时候感觉到那一丝丝落下的阳光,也是芒种。6月的明亮里,我们能感受到四处流动的光芒。”
是呀,芒种,四处流动着光芒。土壤的巨大剖面里,有已收割的残稼的根须,也有新播种子的憨憨萌芽。这是一个温暖的季节,一个劳累但充满自豪感的时刻:过往的播种已收获,未来的收获正播种。
芒种,好似一个坚定的承诺,它用纯正的黄、成熟的黄告诉我们:大地总有一种力量,你洒下阳光,它生长麦芒;你播种满田碧玉,它捧出遍野金黄。它让善良者收获欢乐,让勤劳者收获幸福,让无私者收获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