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们小时候也常爬山吗?”周末爬山路上,儿子仰脸问我。二十多年倏忽而过,那个泥地里打滚的“野丫头”,已为人师、为人妻、为人母。童年的光影,却清晰如昨。
那时,父母忙于农活,田野便是我的乐园:春天赤脚追蝶,夏天溪沟抓螃蟹,秋天稻田里拾穗,冬天雪地里打滚儿……那些年,摔跤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可不等伤口结痂,我又欢快地飞奔到了山野间。
结婚生子后,我像被装进透明罐子。住在二十几层的高楼里,窗外是密匝的楼宇和灰蒙的天空。儿子两岁那年跟着我们回乡下,看见田埂上的蚂蚁直往我怀里钻:“妈妈,虫虫咬!”身边的孩子大多如此:塑料城堡是他们的乐园,平板电脑里的农场游戏成了自然课。他们熟悉屏幕的冷光,却没有闻过泥土香;认得卡通片里的昆虫,却未曾真正见过萤火微光。孩子奶奶也常念叨:“外面病菌多,草里有蜱虫,危险!家里玩具堆成山,何必出去折腾?”
可我心里总有个声音:那些在泥地里摔打出的韧劲儿,对万物的好奇与敬畏,不才是童年该有的模样?
转机来得偶然。儿子4岁那年,小区宝妈群组织近郊亲子徒步。犹豫再三,我报了名。出发前,背包里塞满了湿巾、消毒水和零食,仿佛奔赴一场冒险。
刚进山,水泥路变成了泥土小径。儿子踮着脚尖走路,生怕沾湿鞋袜。行至缓坡,他惊呼:“妈妈,毛毛虫!”我蹲下细看,是片卷曲的枯叶。拨开叶子,我兴奋地和儿子分享:“快看,这是竹节虫!它像小树枝一样,是大自然里的伪装高手。”儿子瞪大了眼睛,犹豫着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
半山腰路陡,儿子一个踉跄,摔了一跤,小嘴一瘪就要哭。这次,我没有急着哄他,而是指着不远处搬食的蚂蚁说:“你看小蚂蚁,摔多少回还在坚持。小宝也能勇敢,对不对?”他眨眨眼,自己爬了起来,蹲着看了半天蚂蚁搬家。
下午在山溪边发现了小螃蟹,别的孩子早已脱了鞋下水,儿子却直摆手:“妈妈,我怕。”我脱掉鞋子,踩进溪水中,稳稳抓起一只螃蟹:“瞧,它的壳多硬,像穿着盔甲。只要轻轻捏两边,就不会被夹。”在我的示范下,儿子终于蹲下身,用指尖飞快地碰了下蟹钳。小螃蟹挥舞着钳子,他惊叫着缩回手,随即咯咯笑起来:“它想跟我握手呢!”
那次徒步后,每周徒步成了我们母子雷打不动的约定。起初,家里人极力反对,怕摔着、怕虫、怕蛇。我却铁了心:“我小时候天天在山野里跑,不也好好的?”每到周五晚上,我们就兴冲冲地准备行装:运动鞋、防晒帽、水壶,还有儿子心爱的“宝盒”——他说要去山里寻宝。
变化在悄然发生。儿子不再嫌弃泥土,反而饶有兴致地看蚂蚁列队、屎壳郎滚粪球,把沾着泥的“奇石”当宝贝;不再“闻虫色变”,会追蝴蝶、研究蜘蛛网;下雨天,他会提议:“妈妈,雨后小蜗牛要出来散步了,我们去公园和它们打招呼吧!”
如今儿子上小学,学业渐渐繁重,但每周的徒步依旧是我们最期待的时光。他的书包里多了一个小笔记本,记录着山里的发现:哪棵树有松鼠窝,哪条溪有彩石,哪种野花几时开。他还喜欢拍摄各种野花,用树叶玩拓印,用树枝画“自然地图”。
去年深秋,我们在山里遇见一群露营的人,儿子主动上前分享他的珍藏:星形枫叶、花纹石、松果。看他落落大方地介绍着自己的宝贝,我心头满是暖意。
更让我惊喜的是他的善良与担当。一次爬山时,同行的小女孩因为摔跤而哭泣,儿子立刻跑去,拍掉女孩身上的尘土,小大人般安慰道:“妹妹不怕,摔跤没关系!哥哥带你去看前面的漂亮小花,可香啦!”看他认真的模样,我知道,那些在山野间摔打出的勇气与耐心,已在他心里扎了根。
一场场徒步,何尝不是对我的救赎?曾经,我也被育儿焦虑捆绑,如今,我不再一味催促儿子奔跑,而是愿意蹲下来陪伴他,认真听他讲述那些“微不足道”却照亮他小小世界的奇妙发现。
终于,在和儿子一路闲聊、一路探索中,我们登上了山顶。云雾缭绕间,城市的轮廓若隐若现,脚下的泥土散发着好闻的味道。我低头看见儿子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迷路的瓢虫放在宽叶上,目送它爬向远方。那一刻,我领悟到:最好的教育,并非修剪完美盆景,而是陪伴一颗种子,尊重它依着自己的节奏,向着天空,自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