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消息,藏在一条江河率先扬起的前奏里。
一条河苏醒后,春天才会有热闹纷呈的声响和丰富葳蕤的形影。在冰雪消融的伴奏声里,春天将淅淅沥沥地度过“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铺垫,进入草长莺飞的副歌。
你听,灰鸭为河水寂寞的诗行押上了活泼的韵脚。它们时不时就钻进水中串门,再顶着一片水花钻出来,与粼粼波光打成一片。水中岸上、湖面河底,春江善用的俚语它都了然于心,用“嘎嘎”的叫声热情应和,叙旧完后,再把一年之计的家常慢慢拉开。
住在乡下时,每天早上,我都会打开门,让鸭子们成群结队地奔赴春江。俗话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它们怎么肯迟到!为了品尝久违的水草的味道,为了用喙衔起相思已久的落花,它们拍着翅膀“啪嗒啪嗒”地冲刺着,“扑通扑通”地飞入水中。哪怕水还没有暖,但脚蹼划破初春的沉静时,也会让阳光中丝丝缕缕的暖意漏入水中。
它们游东潜西、走南溜北,时而成阵列队,时而四散开来,把春天的消息一点点传播开。那“哗哗”拨动水面的声音,挠痒了春江的心房。鱼儿听见了,虾米听见了,水草听见了,连河底最呆笨的石头也听见了。于是从河床开始,一些绿意开始洇染,一些气泡开始奔流,一曲浮于水面的悠扬弦乐变得生动。回到岸上,鸭子们甩着尾巴一摇一摆,留下一行行湿漉漉的脚印,蜿蜒不绝,仿佛是提醒柴门里的人,春天正在经过。
此时的岸上,绿意浓淡不匀,有的地块生机盎然,有的地块睡眼惺忪。但地面之下,已经一片欢闹。
这要追溯到一截根须喜悦的颤抖。它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翘首以盼了一个冬天,看不见日出日落,无法掐算时间,只能根据土壤细微的温度差来判断昼夜的更替,为春天倒计时。
终有一日,冰化为水,开始流动,虽犹有清寒,但那一丝丝的鲜活和甘甜,让久困孤寂的根须喜上眉梢。它忙不迭地将这份喜讯通知所有的根须,并迫不及待地呼叫树梢:“可以发芽抽枝了!”不多时,枝头就挂起绿色,河水里的浮光跃金闪烁在了树叶之间。
某种意义上,春天是和水一起,被根输送到地上的。
拂堤杨柳也是运送的主力。它的青丝越梳越长,河水的情思就越流越深。一枝柳条探入河中,天光云影载着的思念便沿着它被虹吸到树干上。无需“朝雨浥轻尘”,水畔烟柳自能洗出明亮的新色。待到长发及腰,柳树的脚边会有鸭子戏水、老牛潜泳,各占一个声部,与桃李对歌。
春江水暖,也暖了傍水而居的草木。
那么,春江水暖,究竟是鸭先知,还是草木先知呢?
反正,不会是人先知。
等人意识到春天到来的时候,春姑娘早已为自己做了双漂亮的草鞋——绿茸茸的,点缀着鹅黄、绯红、素白的小花,阳光一照,就泛出明艳艳的光泽。她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想穿给所有人看,于是撒着脚丫,或踮着脚尖,从河的那边走到这边。轻轻一踢,就有一个水泡泡推开一圈圈的涟漪,将沿岸的土地映照出梅红、桃粉、李白的斑斓模样。
但真的不是人先知吗?
从早春到晚春,春天渐深的每一点细节都需要人去见证,需要一颗懂得诗意栖居的心灵去欣赏。
别管谁先知了!既然江水已暖,那就让想象力与创造力随着水花一起翻涌。当行游的脚步和柔软的心灵也生出暖意,春天的旋律会真正进入抒情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