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在即,儿子要去千里之外的北方上大学。我翻出那个深蓝色的行李箱,箱子边角已有些磨损,像被时光啃噬过的旧物。我打开它,准备为儿子收拾行装。
“妈,不用带太多,那边什么都能买到。”儿子靠在门框上刷着手机,偶尔抬头看我一眼。我没作声,只是将箱子平放在客厅中央,拉开拉链。
先放进去的是几件羽绒服和厚毛衣。北方的冬天冷,我特意买了加厚款的。一件深蓝色,一件黑色,都是耐脏的颜色。我一件件地抚平褶皱,叠得方方正正,还往箱子的角落里塞了几双加绒的袜子和手套。手指划过毛衣的纹理,心里计算着北方何时入冬,他会不会记得及时添衣。
洗漱用品、拖鞋、衣架、家乡的特色食物……东西一件件增多,箱子渐渐满了。望着这只鼓鼓囊囊的箱子,恍惚间,时光倒流。
28年前,8月末尾的傍晚,暑气未消。母亲在昏黄的灯下,为我准备第二天去省城上大学的行囊。那只印着“上海”字样的旧帆布袋,是家里唯一能出远门的行李袋。
母亲不识字,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她只是听村东头读完高中的张会计说,城里凉得快,被褥要厚实。她便从柜子里掏出今年新弹的棉花胎,用针线密密地缝进新洗的被套里。那棉被厚实得几乎塞不进布袋,她便跪上去,借助身体的重量压下去,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母亲准备东西有着浓厚的乡土智慧。抓了一布袋炒米,几块自家腌的咸菜疙瘩,说万一吃不惯,能顶饿;一小瓶用香油浸着的黄土,说是到了地方兑水喝,防治水土不服;甚至还有一小包针线,嘱咐我袜子破了可以自己补补。
最让我当时觉得难为情的,是她连夜纳的一双厚布鞋。“城里人兴穿皮鞋,这个在宿舍穿,暖和。”她举起那双结实的、鞋底密布着上千个针眼的布鞋,眼神里有些许忐忑,怕我嫌弃。那鞋,我最终一次未穿,却也在箱底压了整整4年。
母亲整理完,对着那只鼓胀得变了形的帆布袋,搓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从炕席底下摸出用手绢包得严严实实的几张钞票,迅速塞进布袋最里面的夹层,用手按了又按,才拉上拉链。那一刻,她望着行李,眼神空茫了一瞬,那目光仿佛已经越过千山万水,落在了她完全无法想象的我的未来生活上。
如今,我也站在我的儿子面前,重复着母亲当年的一切。我才陡然明白,母亲那时塞进行李的,不是炒米,不是咸菜,不是那双笨重的布鞋,而是她所能给出的全部。她的世界很小,但她毫无保留地将整个世界都塞给了我。
行李箱的拉链声将我从回忆里拽回。儿子已经回房,客厅里只留下我和那只崭新的行李箱。我最终还是悄悄拉开拉链,将一包他从小爱吃的家乡点心,塞进一个缝隙里。
母爱或许就是这样,沉默而饱满,一代又一代,被我们装进行李箱,带向远方。